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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河川靜靜流淌著,河畔植滿了大片妖艷的紅花,幾片花瓣偶爾飄落,點綴著墨色的流水,成了此地唯一的風光。
沒有白天和黑夜,時間依然流逝著,萬物卻不會枯竭老去。從前在人間目睹花開花落總不免唏噓,然而看著常年綻放如春,不知枯萎為何物的曼珠沙華,他又想念起花兒破土而出的美麗景象來。
冥界有如人間的牢獄,專門收容那些生前壞事做盡,又或殺人無數的歹人。沒有生,沒有死,只是靈魂在輪迴以前的暫居之地。
初到此地的千夜曾天真的以為一切紛擾會隨著生命的終止而落幕,後來才發現冥界跟人間極度相似。說到底靈魂從人間而來,而死後能從此頓悟的人並不多,因此紛爭不分生死,從人間延綿到此。
隨著紛爭越演越激烈,護衛的人手嚴重不足,再說生前壞事做盡的人總是有點本事的,不得已冥界之主只好起用一些擁有強大戰鬥力的靈魂制衡意圖不軌的惡靈。
這裡的靈魂都不是好東西,管理起來也格外費勁。比起天天偷溜去玩的天界之主,冥界之主簡直忙昏了頭。
千夜身為冥界之主的左右手,職責就是維持治安。
但惡靈勢力日漸可觀,大有沒完沒了之勢,千夜嘆氣之餘腦裡自然而然浮起黑髮少年的身影。
總說忘川是此地唯一的名勝,千夜倒是不這麼認為,也許這少年,宇智波佐助才是一道奇異的風光。
他無法將少年與一般歹人畫上等號,也曾懷疑過這孩子是不是本該去天界,卻因為使者擺烏龍才會流落此地。
然而在對上少年冷酷的眼瞳,目睹他漂亮又冷狠的揮劍姿態以後,千夜總算相信他不是該去天界的人。
——要是他還在就好了。
無止盡的黑暗中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冷光,那是靈魂之火,也就是燐火,千夜總覺得那就像人間夜裡閃閃發亮的星辰。
如今你身在何方呢?
佐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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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從沒想過可以長命百歲,也知道戰死是他的命運,但死亡來得比想像中早,也比想像中容易。
心臟被貫穿的剎那,他提劍直刺輝夜姬的心臟。
一片蒼茫的白,就是他最後看到的畫面。
嘴角抽動了下,莫名的想笑,卻發不出聲音。
佐助君……
朦朧間似乎聽見有人呼喚自己,也彷似只是走馬燈般重疊了許多幻響,直到一隻手用力按壓著他的胸口——他想要忽略,卻感覺到幾滴冰涼的水落在他外露的肌膚上。
大地似乎都在用力搖晃著,崩塌的聲音不斷回響,震天撼地彷彿整個空間都被撕裂,他想睜開眼睛,卻聽見卡卡西焦急地呼喚著櫻和鳴人。
想要開口低咒,意識卻在恍惚使力間被一下抽離,他只來得及感覺那隻溫暖的手自他身上軟軟地掉了下去便陷入了長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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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智波佐助並不知道旁人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身處冥界時會作何感想,而他唯一想到的是——終於結束了。
前所未有的解脫感,也有點茫然,直到機玄巧合下救了被惡靈圍困的千夜,被引薦加入鎮壓部隊,發現冥界充斥著種種鬥爭,才略略鬆了口氣。
除了揮劍,他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他從來沒有考慮過復仇成功以後的事,也再沒有機會考慮了——他的生命終結在與輝夜的決戰,戰前曾說要當火影時的執念怨恨再也與他無關。
沒有復仇,沒有木葉,沒有自己執著與執著自己的人——
一個人,似乎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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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夜發現當任務的搭檔是少年時,總是格外有底氣。雖然年紀尚輕,但少年身上自有一股鎮靜自若的氣質,再說他從沒見過有人使劍如此自然,彷彿那把劍就是第三隻手。
一般靈魂都是為了拿取特快的輪迴通行證才加入鎮壓部隊,宇智波佐助累積的功勛已足以輪迴幾次了,可他只要了好酒。
不願意輪迴的人啊。
是活夠了,抑或找不到重活的理由?
也許尚在年少,逃不出上輩子的念想,也許要得太少,所以甘願沉寂在此。千夜猜不透佐助所想,但比起一般任務搭檔都要多上幾分寬容關心。
以人間的時間計算,幾十年下來,回應千夜熱心的就只有佐助的點頭或搖頭,又或是簡單的”嗯”。日子久了,千夜也不再奢想能看到佐助的笑,又或是平靜以外的表情,直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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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極細微的表情變化,浮現在少年那張不曾動容的臉上,卻讓千夜愣住了。
“好美……”
但千夜很快順著佐助視線看去——那是一枚泛著溫暖色澤的靈魂,千夜還不曾在冥界看過如此柔和清亮的燐光,一時竟忘了移開視線。
黑髮少年一步步走向那枚閃爍不定的靈魂,在她面前站定。
“sakura。”
原來她叫櫻。
少女的年紀看上去與佐助相仿,擁有柔軟的髮和纖細的身軀,只是眼裡沒有半點亮光,似乎看不見佐助。
“佐助,這女孩在瀕死之際該是受到無法承受的打擊,靈魂缺了幾塊,所以忘了從前的事。”
從這角度看去,千夜只看得見佐助有些僵硬的背影和少女呆滯的臉,氣氛有些微妙,但他還是負責地開口解釋。
“除了壞事做盡,殺人無數的人以外,還有什麼人會被帶到冥界?”
的確,擁有那樣美麗燐光的人不可能是歹人。
千夜看不見佐助的表情,熟悉的嗓音在漆黑中聽起來帶著異樣的低沉。
“捨棄自己生命的人。”千夜輕輕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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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沒想過會碰上舊識,卻從沒想過是她。
十二歲那年,她坐在樹枝上晃蕩著白皙的小腿,燦爛的笑靨就像一顆小太陽,他下意識別開視線。十六歲那年,她現身在剛手刃仇人,渾身浴血的他面前,在陽光下依然耀眼,耀眼得讓他想毀了她。最後一次記憶是在輝夜姬的異空間裡,他抱住為了尋他而虛脫倒下的她,想到的竟然是與他們一起吃拉麵的情景。
只是再也沒有以後了。
她的容貌似乎跟他死去那年落差不大,那她死的時候幾歲?十七歲?十八歲?
她一個人飄蕩了多久?
還以為他與輝夜同歸於盡,他們三人就能好好活下去,想不到她還是年紀輕輕就……
少年下意識皺了皺眉,拉著她的手向前走。
“別怕……一起……”
一路上她喃喃的說著胡話,佐助看著那雙無神的綠瞳,握著她的手不禁緊了緊。
十二歲時要是這樣牽著她的手,她大概會半含羞帶怯半眉開眼笑”佐助君我們去哪裡約會比較好”。
她怕黑怕冷,不該待在這地方。
生前如是,死後亦如是,遠離他才是她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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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一個……”
少女的嘴巴張張合合,如嬰兒牙牙學語般,艱辛又固執地吐出意義不明的字句,對於難以感應外界人事的她來說,這些話語支撐了她的世界,好似只有那麼反覆訴說著,她才能得到平靜。
宇智波佐助站在少女身旁,暗暗把不全的語句仔細記下,卻是茫無頭緒。
——捨棄自己生命的人。
“為什麼?”
他輕聲說著,也沒期望會得到回應,衣袖卻被扯了一下。
“佐助……君……”
她執住他的衣袖,呼喚他的聲線也與往日無異,佐助卻無法從那雙熟悉的碧眼裡找到焦點。
他的視線定格在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上,墨玉似的瞳眸在黑暗中顯得越發深遠。
“我在,”他略微一猶豫,還是沒有抽回衣袖,卻似乎被她感染了,無意識自言自語起來,”你啊,知道我是誰嗎?”
少女沒有回答,只是握住那一方衣角,彷彿那便是她能抓住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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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夜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在人間或是冥界也是普通不過的景象,可主角換成是宇智波佐助,就足夠讓人驚訝。
不久前遇到的櫻髮少女正躺在床上,一手抓住少年的衣袖,閉眼沉睡的模樣充滿依賴,彷彿身邊之人是再安心不過的存在。黑髮少年一動不動,眉宇間依舊透著冷漠,即便如此,千夜卻知曉這是少年能給予的最大的縱容。
千夜接收到佐助投過來的眼色,壓低聲線道﹕”我調查了這女孩的事,她卒於……這一天,想必你也有印象。”
聽罷那一串年月日的數字,黑髮少年不覺僵了僵,素來掩飾良好的眼底也不禁露出一絲震驚。
他不可能會忘記那天,那是他戰死的日子,但……怎麼可能?
“死後的痴呆失憶是因為靈魂缺失,如果要讓她恢復神智,就去把她丟失的魂魄找回來吧,”千夜沒有深究佐助變臉的原因,倒是沉了聲繼續提醒道,”還有,魂魄不全是不能渡忘川河的,會被孤魂野鬼搶走輪迴的機會。”
佐助臉色突地陰沉下來,如發怒前般莫測。
千夜並未懼怕,倒是有些憐憫地看了少女一眼﹕”我從主人處取來了她死前的記憶,你有必要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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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從沙漠到冰雪世界,不管身在何方都找不到一絲光亮。每當空間急劇轉換,帶傷的身體便彷彿會被沉重的壓力撕碎般,體力和查克拉相繼耗盡,她不知道那雙沒有知覺的腿為何還沒有軟倒。
她茫然地看著鳴人、佐助和輝夜三個身影在半空中交錯著,直到殷紅染滿雪地,才知曉勝負已分。
鮮血染滿了黑髮少年的白衣,她拔起無力的腿奔到他身邊,看到他心臟中央的那個大洞,心頓時涼了大截。
“佐助君……”她按壓著他的心臟,可不管再使力,還是沒有一絲動靜。
淚水撲簌簌的落下,老師的聲音自遠至近的傳來,彷彿隔了一層薄膜,聽不真切。
鐵灰似的天空如玻璃般寸寸碎裂,似鉛塊般砸下,雪地也在迅速崩塌,模糊間櫻感覺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在她耳邊大喊﹕「櫻,快走﹗」
空間打開了一個洞,老師拉著她和鳴人衝過去,她卻在穿越空間的前一秒甩開了他的手。
目送難掩驚詫和沈痛之色的卡卡西消失在空間的彼端,她怔然半晌,轉身一步步走向躺在雪地上的黑髮少年。
她在黑髮少年旁邊跪下,輕撫著他的髮,臉上浮起一抹笑,”別怕,佐助君,我會和你在一起的,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冰雪世界以可怕的速度陷落,粉髮少女將身體覆蓋在已無意識的少年身上,承受一切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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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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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夜只覺呼吸都背負著沉重,空氣陷入一片凝滯,少年低垂的眼臉看不出心緒,千夜不得不打破沉寂﹕”這女孩如今只有一魂三魄,其餘兩魂四魄丟失在冥界的某處,找到後她就可以恢復神智,按你的請求輪迴為人。”
忘川潛伏著無數孤魂野鬼,若這女孩以魂魄不全的狀態渡忘川河,那些孤魂會毫不猶豫奪去她的魂識,取代她去輪迴,到時她只能在忘川服役,永世不得轉世為人。
黑髮少年在冥界待了這麼久,千夜不曾見過他提出要求,更別說對誰這麼上心過了。
床上的女孩蹙了蹙眉,把手中早已捏皺的衣角抓得更緊,黑髮少年感覺到她的不安,輕輕拍撫著她的手背,不久她又沉沉睡去。
黑髮少年的視線停駐在那張熟睡的臉上,不曾移開過。
靜默的畫面看上去無比和諧,一時間千夜無法將少年與那戰無不勝的搭檔聯繫在一起。
看著那隻無依地抓著雪白衣角的手,千夜不禁嘆了口氣。
佐助雖然沒說什麼,但憑著這些時日的了解,千夜知曉他已下定決心讓少女輪迴為人,但——
千夜摸了摸下巴。比起轉世,少女似乎有更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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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到盡頭的墨色河流風平浪靜,幾朵曼珠沙華偶爾飄過,在水上搖曳著誘人風姿,好似水墨畫上的一點朱砂,既詭異又妖艷。
佐助看著一臉呆滯的櫻,指尖輕劃過她的唇,緩慢地道﹕”不要說話,懂麼?”
櫻傻傻地扯著他的衣袖,嘴巴張了張又合上。
佐助將她背在背上,腳尖輕點在散落在忘川上的紅花,借力飛躍。
或大或小的混濁光點在河上閃爍著,佐助的行動雖是無聲無色,還是驚動了螫伏在忘川的靈魂。
光點起了騷動,急速的閃爍著,將一片漆黑燃亮成白晝,淒涼的哭喊和絕望的嚎叫交錯響起。
少女似是受了驚嚇不住輕顫,佐助神色不變,扯下衣服的一角捏成團,塞進櫻的耳裡。
在一片混沌之中,一抹柔和溫暖的粉色光點格外顯眼,也許是沒有宿主的關係,並未引起孤魂野鬼的注意。
在佐助帶著櫻靠近的剎那,粉色魂魄閃起強烈的光芒,啾的一聲飛進櫻的體內。
佐助不再久留,避過從水底伸出的鬼手,敏捷地飛掠回岸上。
強光消失的剎那,那雙無神的碧瞳裡閃起一抹疑惑的光,少女只覺頭暈目眩,難受的表情在視線對上少年的剎那化成驚喜。
她撲上去抱住他,“佐助君,找到你了﹗”
她不記得找了多久,印象裡四周都是一片漆黑,她認不得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一定要找到他。
頸窩間傳來一陣濕意,佐助閉了閉眼,以少女感覺不到的力度,隔著衣服輕輕拍撫著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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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夜請示冥界之主後,對方表示曾經在忘川流落過的魂識不多不少都受到污染,要接受洗禮才能輪迴。
洗禮是淨化靈魂的一個儀式,經過洗禮後,在冥界的一切記憶都會被抹走。
“主人說這女孩的魂識受到嚴重污染,若真的要輪迴,最好立即洗禮。若是不輪迴,她就能保有所有記憶……”
“那就明天好了。”佐助淡淡說道。
“佐助,比起再次為人,她更加想待在你身邊,為什麼你非要把她送走?即使她忘了你和她在這裡經歷的一切也無所謂嗎?”
“……她不該待在這裡。”
不該待在一無所有的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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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並不在乎這裡是哪裡,甚至感激這地方讓她找到佐助。
生也好,死也好,她總算到他身邊來了。
這夜她把佐助離開木葉以後的事都說了一遍,佐助在旁聽著,並沒有說話,她卻依然說得興味盎然。
少年的沉默不似是抗拒,倒像是心事重重。
不知為何,她總感覺不安。
即使沒有把握,她還是說出心裡的願望﹕
“佐助君,我可以待在你身邊嗎?”
他輕輕點頭,看見她臉上的燦爛笑靨,眸底劃過一抹晦暗的陰影。
但當夜佐助便抱著熟睡的櫻來到冥界之主的殿堂,千夜罕見地立於旁側,不知是守候還是怎地,看著他的目光隱隱有些不認同﹕”不後悔?”
佐助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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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槳在寧靜的河面上劃起輕淺的漣漪,櫻茫然坐在小舟上,並沒有注意到船夫偶爾落在她身上的視線。
船夫戴著斗笠,看不清容貌,高大瘦削的身形卻跟櫻正在想念的那個他有點相似。
“輪迴啊……那樣會把老師,鳴人那笨蛋還有佐助君都統統忘掉吧?不知道佐助君在哪裡?”
少女輕咬著唇,語氣裡滿滿都是落寞。
“船夫先生,你有見過佐助君嗎?他的年紀跟我差不多,長得很好看,不怎麼說話……”才說完她又不禁嘆了口氣,”抱歉,你一天送走這麼多人,怎麼可能記得呢?”
“妳說的是宇智波佐助?”船夫的聲音壓得很低。
櫻又驚又喜地道,”是的,船夫先生認識他啊,他在哪裡?”
“不久前他已輪迴了。”
“太好了﹗”櫻綻出一抹笑,看著不見邊際的河面,喃喃自語﹕”這一次,希望你不要再一個人了。”
小舟靠岸,櫻走到岸上,向船夫笑著揮了揮手,”船夫先生,謝謝你把佐助君的事告訴我。”
目送著少女的背影,黑髮少年拉低了斗笠帽檐,掩去眼底那抹異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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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夫躍下船,摘下頭上的束縛,斗笠底下是一張冷漠的俊臉。
“自絕生命的人理應不能輪迴,這次是主人因你而破例給予的特赦,那女孩只要在忘川彼端待一段時日便可以轉世為人。”千夜輕聲道。
佐助凝視墨色的天際,淡淡的問,“要等上多久?”
“九十年。”千夜臉上泛起一抹笑,微帶戲謔的目光直盯著佐助的臉。
後者對這種目光回以一臉陰沉﹕”收起你多餘的想法。”
“多餘?”千夜第一次覺得佐助可愛可親,”看來我該建議主人多物色物色能接任的人選了啊……”
沒把他的話聽完,佐助轉身便走,眼底卻是無人看得見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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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等。
這一次,不會再一個人——
因為有妳。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