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蛋之塔

 

Night and Day

 

 

「Oh my darling, oh my darling. Oh my darling, Clementine……Oh my darling, oh my darling. Oh my darling, Clementine……」

車廂裡彌漫著詭異的安靜，馬克斯看著後視鏡，為了活躍氣氛，自顧自唱起歌來。

難得來日本公幹，可以和久未見面的朋友一起去溫泉旅行，他的心情很好，但另外三人似乎並不作如是想，連毒舌如亞修都沒有挖苦他唱來唱去都是同一句。

後座的兩名少年一反常態得讓人懷疑人生，上車以來沒有交談過，兩人都靠在窗邊，離對方遠遠的。英二臉上難得失去了笑容，微抿著唇，視線一直落在窗外。亞修雙臂抱在腦後，眸光低垂，狀似沉思。

身旁的伊部臉上寫著沉重，已經嘆了好幾次氣。

在美國的時候，這三人就算在公路上過著亡命生涯，也是談笑風生……日本的生活到底有多沉重啊？

黑髮少年看著窗外的自然風光，心思遊離於景致之外。

昨天跟妹妹提起溫泉旅行的事，對方臉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問他怎麼會跟男人一起去旅行，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脫單？

他含糊應對著，心虛地垂下視線，怕被妹妹看出自己在說謊。

他脫單了——

就在幾天前，對象是坐在他身邊的金髮少年。

回到日本已經有一年多，亞修逐漸適應這裡的生活，也在他的要求下唸大學。出眾的長相和頭腦，加上是外國人，亞修引人注目的程度比在美國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使唸的是不同大學，妹妹也時常聽見亞修的各種傳聞。妹妹說亞修很受女同學歡迎，卻從不參加任何聚會，而這也是因為哥哥，再這樣下去亞修單身一輩子就是哥哥的鍋了。

單身一輩子？有這麼嚴重？

即使妹妹不說，他也注意到亞修的社交問題，不參加同學間的聚會，一直待在他身邊，那的確不是好現象。

他巴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給亞修，自然也想讓他交幾個談得來的朋友，談一場美好的戀愛，得到普通人的幸福。

當晚兩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著把頭靠在自己肩上的亞修，向來有話直說的英二忍不住遊說，「為什麼不參加聚會？說不定可以交到朋友。」

「那還不如睡覺。」

……這是什麼回答。

英二皺了皺眉，擺出哥哥的架勢教訓亞修，「這樣下去，會交不到女朋友的。」

亞修抬頭淡淡看了英二一眼，「我不想交女朋友。」

這次亞修倒是全無諷刺調侃之意，總是被妹妹嫌棄不受歡迎的英二卻被刺中痛處了。

像他是交不到女朋友，而這傢伙則是不想交，這差異真讓人火大。

「總不能一直不交吧？」英二思考著該怎麼進行思想教育，雖然金髮少年叫他哥哥，但不管在人生經驗或智力水平上，亞修都比他優勝，一個不好，說不定會反過來被對方說服。

「不是有哥哥在嗎？」亞修連眉頭都沒動一下。

「……和我一起單身一輩子真的好嗎？」英二用力一揉眉心。他也想一直待在亞修身邊照顧他，但總不能讓亞修孤單一人。如果亞修認為這樣的生活沒問題，他也沒有干涉的權利，但他還是私心想讓亞修得到幸福。

「哥哥和我在一起不就好了？那麼我們都不用單身了。」

也許因為當時亞修的語氣太輕鬆平常，也許因為他很想永遠和亞修在一起……直到現在，他也想不通自己為何鬼使神差就答應了。

本以為亞修在開玩笑，但那之後越來越親密的肢體接觸，卻清楚告訴他亞修是認真的。

他竟然不排斥這樣的親暱，只是感到難為情。

他的夢想明明是讓亞修遠離殺戳，像普通人那樣過著平淡生活。看著亞修娶妻生子，過得幸福快樂，他這一生也別無他求了。

到底是從哪裡開始偏離了軌道？

溫泉旅館是在三個月前預約的，他想讓沒泡過溫泉的亞修體驗一下。沒想到三個月後的今天，他們會以戀人的身分來這裡。他不過對伊部提起溫泉旅行的事，伊部就嚷著要跟過來，亞修還邀請了來日本公幹的馬克斯。兩個人的旅行變得熱鬧起來，不用兩人獨處，他真的鬆了口氣。

「到了。」

直到馬克斯將車停下，英二才如夢初醒地下車。

這是位於郊外的著名溫泉旅館，被山中自然景致所圍繞，傳統的日式建築看起來氣派又不失優雅。

「真棒﹗」馬克斯吹了個口哨。

伊部舉起相機，刷刷刷的拍起照來。

英二磨磨蹭蹭走在三人身後，亞修忽然停下腳步，視線轉向他，「英二，你走前面。」

這是在美國養成的習慣，為了能夠隨時隨地保護他，外出時亞修總是讓他走在前面，或者和他並肩而行，從不讓他離開視線範圍。回到日本以後，英二抱怨過無數次「這裡是日本」，但習慣是可怕的東西，不管他如何抗議，亞修都改不過來。

如同以往每一次，英二走在亞修前面，他感覺到有兩道灼熱的視線落在自己背上，不禁一陣緊張。

「小心，前面是樓——」

聽見亞修的聲音，英二還沒理解到對方在說什麼，已經迷迷糊糊地一腳踩空。

英二腰間一緊，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拉得向後一仰，落進一具溫暖的懷抱之中，耳邊傳來亞修難掩無奈的嘆息﹕

「我就知道會這樣。」

被碰觸的部位像是被火燒似的，才站穩身子，他已經一把推開亞修，丟下一句「我沒事」便快步走在前面。

他摸了摸微微發燙的臉頰，不敢回頭看亞修的反應，心裡滿是疑惑。

這也不是他們第一次擁抱了，在這之前都是他主動撲抱上去的，那時候明明不會像現在般臉紅心跳。

他想起兩人的初遇，即使面對冷漠又充滿壓迫感的亞修，他也不曾這麼緊張過。不久前兩人還是無話不說，可以毫不猶豫把擁有的一切獻給彼此，現在這個跟在他身後的亞修卻像是陌生人。

 

 

四人走進溫泉旅館的大廳，辦入住手續的時候，伊部忽然拉起英二的手臂，不容拒絕地道﹕「我和小英住一個房間。」

英二一呆，下意識看向身邊的亞修，金髮少年看起來完全沒有反對的意思。他的心情頓時變得複雜，既鬆了口氣又有點失落。

怎麼說都該讓兩個少年同房吧？俊一到底怎麼了？

接收到亞修遞來的眼色，馬克斯的驚訝疑問頓時得到解答，他這才明白剛剛車上的氣氛為何如此奇怪。他看著表情各異的三人，無奈地抓了抓頭，怪不得亞修會捨得花錢請客，他還以為這小子學懂孝順，怎麼就忘了他這精得像鬼的兒子從來不吃虧？

馬克斯本著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精神，喚住了伊部﹕「俊一，剛剛開車過來的的時候，看到附近有一個美麗的小湖。要不要一起過去？」

現在才是中午時分，要泡溫泉還太早，伊部正想著要怎麼打發時間，一聽這提議頓時手癢得不行，看了看身邊一臉乖巧的黑髮少年，又看了看表情平靜的亞修，想著只離開一會應該不會有問題。光天化日之下，亞修就算想做什麼也做不了。

「小英，別亂跑，我很快回來。」

伊部吩咐完畢，便跟著馬克斯離去。

英二正猶豫著要不要跟過去，亞修已經發了話﹕「我餓了。」

英二一直在等這句話。來這裡之前，他讀過不少雜誌，這裡的有名小吃早已記在腦裡，想著要讓亞修都嚐嚐。一聽亞修這麼說，他頓時忘了尷尬，雙眸一亮，拉著亞修到了旅館外，叮囑亞修待在原地等他，便蹦跳著跑向小攤。

亞修看著不遠處跟攤販笑著說話的英二，唇角隨之微微揚起。

來到這裡之後，還是第一次看見黑髮少年的笑臉，這傢伙總算放鬆下來了。明明他才是第一次來溫泉旅館的人，怎麼這傢伙比他還要興奮？

不一會，英二便拿著兩根玉米回來，很自然地餵亞修吃完一根，才吃自己那一根。

「在這裡可以自己煮溫泉蛋，等會要不要試試？」

亞修點點頭，英二滿足地笑了，扔了手中的竹籤，又興致勃勃地跑向別的小攤。

陽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讓人有些犯睏，亞修盯著英二的笑臉，有種暈乎乎的感覺。

住在帝諾大宅的時候，山珍海錯他沒有少吃，那老禿頭送給他的十六歲生日禮物是一輛紅色的勞斯萊斯，可這些常人渴望得到的東西完全不能填補他心靈的空缺，他唯一的渴望就是衝破牢籠，追求真正的自由，即使遍體鱗傷也在所不惜。

也是跟黑髮少年在一起之後，他才知道生活是怎麼過的，在少年的引導下，他慢慢找到除了自由以外，發自真心渴求的東西。一根便宜的玉米，一句簡單的話語，便能讓他的身心都暖了起來。這種落葉歸根的歸屬感，來自於比陽光更耀眼的黑髮少年。

下一瞬，沉浸在思緒裡的他感到有人盯著自己，他不著痕跡地看過去，見兩名少女正在不遠處偷偷打量著自己。

「那個外國人長得真好看，兩個男人一起來，應該沒有交往對象吧。」

「這人長得好看是好看，但看起來好冷漠。和他在一起那個日本少年長得也好看，笑起來很溫柔，看著就有種被治癒的感覺。」

「目標確定了，要過去搭話嗎？不知道他聽不聽得懂日語？」

兩名少女互相推搡著來到亞修面前，其中一名少女表情緊張地用日語打招呼﹕「你好，我們也是兩個人，要不要一起玩？」

亞修向來習慣別人的注目禮，尤其是女孩子。如果她們只是談論他，他不會有一絲情緒波動，可當聽到她們說起日本少年如何如何，他的眸光微乎其微地暗了下來。

他裝出迷惑的表情，用英語回應她們，還故意加快了語速。

兩名少女嘗試講簡單的英語，亞修卻依然擺出一副有聽沒有懂的表情。努力了一會沒有成果，她們只好垂著肩退回原處。

 

 

當英二拿著饅頭跑回來的時候，正好撞上那兩名少女向亞修搭訕的情景。

讓他停下腳步的，是亞修的表情。

亞修的眼神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嘴唇微微抿起，沒有半分笑意，讓英二想起初遇時那個臉上幾乎沒有表情的亞修。

忽然想起波茲說過，老大在英二面前就像另一個人。

英二也有這種感覺，眼前的亞修像另一個人。他認識的亞修明明總是在笑，會生氣會難過會撒嬌也會無理取鬧，擁有各種各樣的表情。

他相信在他面前展現不同面貌的亞修才是真正的亞修。

看見兩名少女眼裡明顯的傾慕之意，英二胸口一悶。這情景並不罕見，他們走在街上，偶爾也會遇上搭訕的人，不久前他明明不會這麼反感的。

好不容易兩名少女終於走開了，英二吁了口氣，小跑步來到亞修面前，還在胡思亂想著，亞修已經笑著用英語問﹕「這是什麼？」

來日本不到三個月，亞修已經可以用流利的日語和他溝通，而他們也一直用日語交談。忽然聽亞修說英語，英二心裡雖有疑惑，還是自然而然用英語回答﹕「溫泉饅頭。」

英二待要把饅頭分給亞修吃，想到亞修大概不喜歡吃這麼甜的，動作又頓了頓。他還沒開口，已聽得亞修用肯定的口吻道﹕「甜的吧。」

英二一愣，「你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啊，隨便看你反應猜的，哥哥真好懂。」亞修笑了起來。

金髮少年笑容裡的調侃之意落在英二眼裡，要多礙眼有多礙眼。

英二瞪了亞修一眼，氣得直接咬饅頭不理人，亞修用指責的口吻說﹕「哥哥不會這麼小氣吧？」

英二呆了呆，還沒反應過來這人說他什麼小氣，亞修已經微彎身湊近他，在他手裡的饅頭咬了一口，若無其事地道﹕「真的有點甜。」

「就知道你會這麼覺得——」

英二才笑開了，又瞬間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他有點生氣但又感到開心，畢竟他滿心想著要讓亞修嚐嚐這個。他抑下嘴角的笑意，哼了一聲，「偷吃還要抱怨別人的食物不好吃。」

「不是別人的食物啊。」亞修臉上的笑意不減。

「不是自己手裡的都是別人的﹗」英二說得一臉正義凜然，那模樣真是莫名天真可愛。

「這樣啊，」亞修故作驚訝地停頓了下，把一臉得意的英二的手拉了過來，順勢把饅頭餵到自己嘴邊，笑看英二，「這樣，就在我手裡了吧？」

落在他手裡的，是饅頭，還是他？

一瞬間，英二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流到臉上了。

 

 

那個饅頭好不好吃，最後進了他還是亞修的肚子，英二已經想不起來。

看見那兩個少女紅著臉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他猜自己的表情也相差無幾。

二話不說拉著亞修逃離現場，來到無人的走廊，他氣喘吁吁地看著亞修，對方一臉平靜，「有什麼等氣順了再說。」

英二簡直恨不得要掐那張寫著「反正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的臉，好不容易氣順了，瞬間又覺得氣短了，他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那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惱羞成怒了？所以故意考我？」亞修倚在牆邊，雙臂環胸，嘴邊的笑意卻是一派戲謔，「哥哥不就是想讓我嚐嚐溫泉饅頭？」說著，他緩緩挨近英二，那張愉悅的臉彷彿瞬間放大了一倍，「我們平常難道不是這樣？還是？」他深深望入了英二的眼睛，「因為在日本，你就更容易害羞了？」

被金髮少年這麼一提，英二感到自己的臉頰又開始發燙。這麼一說倒也沒錯，他的確想讓亞修嚐嚐饅頭，而且平常你一口我一口也是實情，可是——

「那不一樣……」

亞修沒有接這種自欺欺人的話，只定定地看著那雙閃躲卻依舊純粹的眼睛，目光一片溫柔。

明明亞修看他的目光一向都是那麼溫柔，可今日卻莫名讓他的臉都灼燒了起來，彷彿有些什麼燃到了心裡，教他遍體生熱，在瀕臨逃走之際，英二愣是咬著牙開口了﹕「有人來了。」

像是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亞修一下子沒忍住笑了出來，可這麼一笑，這位哥哥似乎真的快要罵人了，亞修摸了摸嘴唇，伸手輕輕扣了一下他的心房﹕「哪裡來的人？」

如果說剛剛那個笑容讓英二赧然到很想逃跑，那麼現在這一下，卻直接叫他再也無法移動雙腿了，尤其這人眼裡似乎閃爍著星光，所有的害羞，似乎都在這一刻不再重要了。

「你，不怕其他人誤會嗎？」

亞修似乎毫不動搖，只抓住英二的手，緩緩按上了自己的胸口。

「這是誤會嗎？哥哥。」

 

 

就在英二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伊部和馬克斯回來了。

明明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對視，但那兩人周遭的氣氛柔和得快讓人無法忽視，像是有什麼在那裡發酵著，讓人忍不住過去撓一爪子——伊部很果斷，想到就上前了，手一抓，就把那位哥哥帶離了現場。

自從幾天前，他發現英二總是在發呆起，就覺得事有蹊蹺。他跟英二妹妹的想法不謀而合，認為亞修這麼受歡迎也沒有找對象，是因為英二的緣故。當然他比英二妹妹知道更多內幕，女孩以為這兩人是交情太好，總是膩在一起，才會一直單身，他卻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透過鏡頭發堀世界最美好的一面是他的本職，他的觀察力比一般人強，早在鱈魚角目睹亞修教英二射擊那一幕，已經察覺到兩人之間那種不容旁人插足的親暱，而那分異樣的親暱在時光的浸染下越來越濃。

在美國的時候，驚險的生活讓人連喘息的餘暇都沒有，這兩人眼裡的未來朦朦朧朧，只想著如何守護對方，讓對方活下去。

回歸平靜生活以後，他察覺到亞修明顯的轉變，而心思細膩的亞修不可能一無所覺。當英二提起溫泉旅行的事，從英二種種反應看來，他知道亞修肯定有所行動，英二才會變得神不守舍。

他的懷疑終是在不情願的狀況下得到了印證。

伊部看著一臉迷茫的英二，待要訓話，紙門已被人推開。

「俊一，要喝一杯嗎？」馬克斯似是感受不到房內的緊張氣氛，笑著一指手中的酒。

伊部雙眸一亮，「這不是OPUS ONE嗎？」

「哈哈……我請客，要喝嗎？亞修那小子出去了，俊一來我房間吧。」見伊部一臉擔憂地看著英二，似是在猶豫，馬克斯轉向英二道﹕「英二看起來很累，還是睡一會吧，等晚上再一起泡溫泉。」

伊部轉念一想，看英二這副模樣，怕是沒法把他的話聽進耳裡，便接受了馬克斯的提議，囑咐英二好好休息不要亂跑，便離開了房間。

伊部和馬克斯離去後，英二整個人伏在小桌上，一臉沒精打采。

——這是誤會嗎？

托伊部和馬克斯的福，他總算從那種曖昧的氣氛裡逃了出來，也不用回答那個直擊他心底的問題，可英二很清楚，不論他怎麼逃避，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睛卻是揮之不去。

假若亞修沒有提出在一起的要求，今天他們一定可以玩個痛快，他也不用那麼苦惱。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待在他身邊如此理所當然的人，會跟自己變成另一種似乎更親密的關係，而這種親密還會讓他害羞嫉妒不安，這種陌生又莫名的情緒讓一向溫柔乖巧的英二感到慌張，似乎快連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可是……一直當朋友真的好嗎？即使遲鈍如他，也知道亞修在他心裡並不只是朋友。他不會為了陪在「朋友」身邊而留在美國足足兩年，也不會甘願被禁足，更不可能會開槍傷人。

他知道亞修是特別的，那是唯一一個就算要他傾盡所有，都想永遠和他在一起的人。

要是今後亞修選擇的伴侶同樣是外國人，說不定會在一個他觸手難及的地方展開新生活，從此無法相見，那是他的願望嗎？他不想讓亞修孤單一人，也不想跟亞修分開，倘若亞修真的娶妻生子，必定會改變這種「沒有任何人比彼此更重要」的關係，那同樣非他所願。

以前的英二從未懷疑過這種獨佔欲，因為那段時刻伴隨著危險的日子，他堅信只有自己才永遠不會背叛亞修傷害二修，眼下的和平安寧似乎讓他更坦率地直面了自己的內心。

不想跟他分開，不想讓他跟別人在一起。

親人，血緣來說是談不上的，朋友，這樣的願望又太自私了。

所以，只要在一起就好了嗎？

這樣的想法讓英二彷彿一下子找到某個出口，但還沒高興上一分鐘，他又趴了回去，拿額頭撞桌面，在心裡罵自己笨蛋。

連女朋友都沒有交往過的他，一上來就越級挑戰，要跟男人交往，想也知道不會這麼順利。

妹妹書櫃裡的少女漫畫他也看過幾本，那些高富帥的男主角應該就是男朋友的理想型了吧？那他也差太遠了。

還不如說，他更像是亞修的媽媽，好像他能做的事，就只有喚亞修起床，為他做營養豐富的三餐，外加不時囉囉唆唆。

他想得太入神，並沒有聽見紙門推開的聲響，直到有人扶起他的頭，輕揉他微微泛紅的額，他才回過神來。

「真沒想到，哥哥的頭那麼硬，敲這麼久也不疼……」來人一副恍然大悟外加追悔莫名的語氣，讓英二不由自主停下了動作抬起頭，只見那人嘖嘖稱奇般審視著他，「要是之前在美國讓哥哥練一下鐵頭功，或許咱們不用那麼辛苦？」

這人還真的是。英二心裡的那些糾結與頓悟，頃刻間煙消雲散了﹕「誰說我不疼了？」

這語氣，算撒嬌還是反駁挖苦？亞修一瞬間笑了出來，眼睛裡的光就像星星一樣耀眼，但他沒接那個話茬，免得害羞的哥哥真的一下子跑出房去﹕「我的房間被兩個嗜酒的大叔佔據了，哥哥應該不會將我趕出去吧？」

英二一愣，雖然他已經漸漸有了兩人交往也挺不錯的想法，但有很多事情還未想通，而他現在只要一對上亞修的臉，就幾乎無法思考。

英二想些什麼，亞修其實是心裡有數的，只看那雙並不是太糾結的眼睛，便明白事情沒有朝著他不願意看到的方向發展，於是，他也不等他拒絕，直接又提了另一個建議﹕「哥哥似乎說過，晚上的溫泉比日間舒服多了，要跟我一起去試試嗎？」

當初英二預訂溫泉旅館，就一直想看亞修發現必須裸泡時會有多驚訝，也想看看亞修全然放鬆的表情，來這裡之後想東想西，竟然把這事忘了。

「那我們換好浴衣再過去露天浴池——」竟是那麼容易就被他帶偏了話題。

別說亞修這個美國人，英二這個日本人也好久沒享受過溫泉洗禮了。眼下亞修不提別的，他也乾脆不去想，點點頭就興奮地拿起了自己的深藍色浴衣，但更快，臉上的笑意便緩緩頓住了。泡溫泉就要把衣服脫掉，現在的他實在沒有在亞修面前赤身裸體的勇氣。

上一刻才說要去露天浴池，總不好立馬反悔，英二杵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亞修看穿英二的想法，只覺得表情換來換去的英二很有趣，他噗哧一笑，站起身揉了揉英二的頭，「房間裡也有浴池，哥哥先泡吧，我出去一下。」

 

 

馬克斯為喝得半醉的伊部倒了杯酒，看著那瓶被他們喝了四分之一的OPUS ONE，不由想起下午亞修把這瓶酒交到他手中，眨著眼說著「拜託了，爸爸」的俏皮表情。

這小子這次真的下了血本，不過也難怪，看英二心神恍惚的模樣，兩人的進展似乎不怎麼順利，再來一個伊部搞局，只會讓情況變得更加混亂。

伊部打了個酒嗝，忽地站起身，「我回去了。」

「急什麼？再喝一杯嘛。」馬克斯急忙制止。

「要是亞修去找小英，那就糟糕了。」伊部搖了搖頭。

馬克斯抓了抓頭髮，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心裡的疑問﹕「俊一，為什麼要反對他們在一起？」

「你果然也發現了。」伊部神情複雜地坐了回去，支著腦袋，眼神悠遠，陷入回憶之中，「小英高中二年級的時候，我就認識他了，他是個很有潛質的撐竿跳選手，卻因為身高所限屈居第二名。要贏過比他高上十多公分的勁敵，他只能一再突破自己。也許在你眼裡，那孩子很開朗活潑，但那時候的他承受著各種壓力，一直無法突破自己的極限，父親長期住院，家裡的經濟由母親獨力承擔，他對前途感到迷茫，也只有飛起來的短短兩秒間，他才能暫時拋下這些煩惱。」

馬克斯本以為英二是在幸福家庭長大的孩子，沒想到英二並沒他想像中過得順遂。即便如此，英二卻沒有被嚴酷的環境擊倒，不單沒有失去溫暖人心的笑容，還把柔軟純粹的本心保留下來。正因為他擁有如此堅韌的精神力，才會讓強大如亞修都放心依靠吧。

「後來他因為受傷再也跳不起來，我帶他去美國轉換心情，然後遇上亞修，這些事情你都知道了。」伊部喝了一口酒，重重嘆了口氣，「作為攝影師，他是我的照片第一次得到認可的模特兒。多得小英，我才能堅持自己的理想，他是我的恩人。我希望他可以更多地考慮自己的事情。我一直在等某一天，他會遇上一個和他一樣溫柔的女孩子，找到屬於他的幸福。」

馬克斯明白伊部的心情，他也希望亞修能夠得到幸福，而在一般人眼裡，結婚生子就是最典型的幸福生活了，尤其像英二這種普通人。

「你想都沒想過，英二會遇上亞修，還發展出這種關係。」難怪伊部難以接受，亞修跟伊部理想中的大和撫子也相距太遠了。

「很久以前，我就有這種預感了。像小英這麼乖巧膽小的孩子，竟然會為了幫亞修奪車逃亡而把我和查理甩在地上。只要碰上跟亞修有關的事，他簡直像變了個人。」

「亞修何嘗不是變了個人？我在監獄裡認識的那個亞修，從他嘴裡吐出的一字一句就像尖刀，那時候的他腦裡只有復仇。在英二面前的他，卻像是美國隨處可見的少年。」

「小英和亞修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亞修是個好孩子，可是他太強硬了，像是渾身長滿尖刺的刺蝟。在美國的時候，小英已經完全被亞修牽著鼻子走，要小英足不出戶，他便要乖乖聽話。小英一直在壓抑自己迎合亞修，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馬克斯把酒杯輕輕放在桌上，拍了拍伊部的肩，「抱歉，我騙了你。其實是亞修給我這瓶酒，幫他拖延時間。我終於懂了，他想讓我做的事，並不是絆住你，而是希望我能說服你，讓你接受他。」

伊部一愣，「我接不接受他，有這麼重要嗎？」亞修可是連科西嘉黑手黨都頭痛的人物，除了英二之外，他從沒見過亞修在乎任何人的想法。

「在你看來，英二被亞修牽著鼻子走，我的看法卻恰恰相反。要不是有英二在，亞修一定還在紐約過著腥風血雨的生活，英二給了他脫離原有生活的勇氣，為了和英二永遠在一起，他才會拋下熟悉的一切到日本來。」

雖然亞修擁有過人的智慧和才能，但過的一直是非人的日子，要讓他回歸平靜生活，也許需要他們無法想像的勇氣，適應這一切也不是易事，可是為了英二，他做到了。

「我以為像亞修那麼強的人，應該很容易適應日本的生活，可是就像生於和平年代的人會崩潰於戰亂一樣，常年穿越在腥風血雨裡的人，早就習慣了用這樣的方式來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回歸平靜以後，他們又能為自己做什麼，來讓自己覺得現在的一切都是有意義呢……」伊部嘆了口氣。

「不管是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亞修，還是現在這個漸漸適應平靜生活的亞修，背後都有英二無條件的包容和支持，那對他而言就是最大的幸福了。亞修很清楚他們之間的關係也許永遠不能公開，但至少希望能得到你的認同，因為對英二來說，你是很重要的人。」

「真狡猾，如果他為小英設想到這地步，我豈不是不能拒絕了嗎？」明明是抱怨的語氣，伊部的唇角卻有上揚的趨勢。

馬克斯哈哈大笑，又用力拍了拍伊部的肩，「沒什麼好煩惱的，這兩個孩子在美國分不開來，到了日本更不可能再分開。我保證亞修會比任何人都更加珍惜英二，何況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幸運，能夠找到和自己靈魂契合的伴侶，難道我們不該祝福他們嗎？」

他舉起杯子向伊部示意，「這一杯敬亞修和英二，就讓我們守護這兩個孩子到最後吧。」

伊部舉杯相碰，不捨地嘆了口氣，「這就是嫁女兒的心情嗎？」

「俊一，你真的過度保護了。」馬克斯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折騰到現在，英二對於泡溫泉的興致已經大減，為了冷靜頭腦，他還是把自己泡進了室內浴池之中。恰到好處的水溫使他的身體放鬆下來，他抬頭看著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舒服地吁了口氣。

在他面前，亞修偶爾會表現出孩子氣的一面，但比起年長兩歲的他，大多數時候亞修總是流露出超乎年齡的成熟，不管做什麼都游刃有餘，這差距，大概就是源於兩人的人生經歷吧。

比方說剛剛看透他的心思，適時給他台階下，讓他來做的話，只怕無法做得那麼自然體貼。

可是，怎麼做得到呢，明明眼神都快要將他溺斃了，可還是一臉雲淡風輕地跟他保持著讓他感到舒服的距離。他的反應，他不相信亞修看不懂，可亞修從來不說什麼，只讓他慢慢獨自整理心情。

好多問題想問他，可是，又很躊躇，因為真的太傻了。

那麼想著，英二一邊發著呆一邊任由自己半張臉淹沒在溫泉裡，只有呼氣與不斷冒出的小氣泡，還讓這個寂靜的空間裡保持著一絲活力。

為什麼亞修總是可以那麼淡定，彷彿所有事情都在掌握之中，一步一步，也似乎從不擔心自己會不會走錯。

腦裡忽然閃過因為他中槍而流露前所未有的惶恐表情的亞修，英二微微回神。應該，也不是沒有擔心的吧。雖然這麼想有些自戀，但亞修的舉棋不定，好似從來都是源自於他。

源自於，他。

英二猛地一激靈，大腦飛快地閃過如同斷片般的畫面。那個一直盯著他看的亞修，那個執著問出一個答案的亞修，那個……在意識到他已經想出答案之際又飛快退出房間的亞修。

嘩啦一聲，英二霍地起身，隨便擦了擦身體，匆匆穿上浴衣，便要衝出去找人。

紙門卻被人早一步推開了，英二差點跟從外面回來的亞修撞上，還是亞修反應敏捷地伸手穩住英二的肩。

「你急著去哪裡？差點就摔倒了。」亞修忍不住敲了敲英二的腦袋瓜。

其實仔細看，亞修眼裡還是有著克制的，帶著一絲緊張的克制。

為什麼他才發現呢？

英二抓住他的手，明明是有些匆忙的模樣，說出口的話倒讓人聽著感覺很是淡定﹕「我想去找你。」

亞修拉上紙門，拉著英二走進房間，取出毛巾為英二抹去臉上的水珠，「所以急得臉都不擦？」亞修也不知道是笑還是無奈，明明平日裡總被英二嘮叨的人，現下倒有了幾分英二照顧人的模樣，「哥哥，你說誰比較像小孩子？」

如果不是懷著表白的情緒，英二就直接賞他一記爆栗了，然而可惜，他心裡有點緊張，於是也便沒有心思跟他侃了，「我想……」話還沒說完，便見一臉正經等著自己說話的亞修，竟然把浴衣都穿反了，他噎了噎，還是沒忍住接了亞修的話茬，「當然是你，連浴衣都穿反了，怎麼有臉嘲笑別人。」唔，幸好這句話跟那句「我想」還連得上。英二暗自撫了撫胸口。

亞修看了看身上的浴衣，不明白英二為何這麼激動，「有什麼關係？能穿就好。」

「關係可大了﹗這是壽衣的穿法，很不吉利的。」英二瞪了亞修一眼，「過來，面向這邊。」

英二解開腰帶，拉開亞修的衣襟，當視線接觸到對方赤裸結實的上身，他的動作凝住了，再也不敢往下看。

亞修的裸體，他早就看慣了。亞修賴床的時候，他都會為他穿衣服，他也曾經把近乎全裸的亞修放進浴缸裡，那時候明明不會像現在這樣，心跳得像是快要跳出胸口。

見英二徹底石化，亞修忍不住逗他，「哥哥，你在看什麼？」

看什麼，看什麼，看什麼﹗

這人真的有把人氣死的能耐啊。

但能把這種話說成調戲風格的，估計世界上就僅此一家了。

思及此，本來下意識想吐槽的英二，卻是緩緩露出了笑靨。

「不要戲弄哥哥，」說著，英二慢條斯理地繼續給亞修穿好浴衣，「我在看你。」

這下，快發瘋的人瞬間成了亞修。

那雙一向帶著戲謔笑意的眼睛，此刻正飛快地醞釀起了風暴，深沉又充滿隱忍，瞪著那顆專注於給他穿衣的腦袋，幾乎想把那人瞪出一個窟窿來。

「英二，」亞修開口，不像咬牙切齒，因為英二聽到了磨牙的聲音，「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英二從來沒有一刻那麼清楚自己的心意，而幾乎在他想明白了的那一刻，他便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感情。就像那些過往並未讓他陰暗逃避，此時此刻，他也會直面這樣的自己，然後擁抱。

「想照顧人，你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英二開口，卻是讓亞修想罵街的話，可他神情莊重得讓他無法開口，只愣愣地看著他，看著他漸漸擁住了自己，「實在沒辦法的話，還是讓我來照顧你吧，誰讓我是哥哥呢？」

亞修握住了拳頭，長長的瀏海遮住了他的眼睛，聲音還是那麼用力而冷靜自持﹕「什麼照顧，什麼哥哥，我聽不懂。」

這幾乎是執拗，甚至是執念了。他想要一個結果，明確的。

聞言，倒是英二笑了出來，他放開亞修，拉了拉有些亂了的浴衣，然後湊上前去輕輕吻了一下亞修的臉，也不去深究他低垂的腦袋下到底是怎樣的表情﹕「所以說，誰才是小孩子啊。」

這傢伙還真是一點表現的機會都不留給他。英二總是能適時安撫他的心靈，比如這個溫暖的吻。就算只有一次也好，他也想嘗試表明自己的心意，沒想到這次還是輸了。

亞修再次感受到直球的殺傷力有多可怕，沒想到這麼快便能得到英二的回應，他全身放鬆下來，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如釋重負。

金髮少年的這種表情，倒是讓英二有些心疼了，可他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麼，亞修已經把下巴擱到他肩上，似乎輕輕吁了口氣﹕「我還以為你後悔了。」

「這麼沒自信，一點也不像你了。」英二笑了笑，安撫地摸了摸亞修的頭。

「畢竟，對象是哥哥……」說著話，亞修已經抬起頭來，換回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眉宇間，似乎還多了一絲得意。

「我只有一個妹妹，你要是想當，儘管繼續那麼稱呼我。」英二沒好氣地翻白眼。之前兩人曖昧著也就算了，現在還喊哥哥……很像調戲好嗎﹗

「那又有什麼關係，」亞修輕輕摟住英二的腰，額頭輕輕抵住英二的，剎那間的鼻息交融，讓英二大腦頓時一片空白，「哥哥你會對自己的親妹妹做這種事嗎？」

咳咳咳咳。

為什麼一瞬間就直奔限制級了。

正直少年英二同學吃不消了，一邊輕咳著，一邊推開了亞修，又赧然又理所當然地岔開了話題﹕「這次你沒泡到溫泉，可惜了。」

「嗯？」只見亞修摸了摸下巴，似乎完全不介意自己剛剛被拒絕親熱，「沒關係，我泡到了比溫泉更好的東西。」

轟。

這一局，英二認輸了。

 

 

兩人和衣躺下時，已經是晚上十一時。

房間裡靜得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還有英二偶爾翻身時被子的窸窣聲。毫無睡意的英二看向亞修的床鋪，卻只看得見那頭柔軟的金髮。

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起身倒了杯暖水又坐回去，這時一把熟悉的低沉聲音傳來﹕「怎麼了？睡不著？」

英二轉頭一看，只見亞修已經轉身看著自己，「吵醒你了？」

「沒有……」亞修跟著坐起身，抓了抓頭髮，微側著臉，避開了英二探究的視線。

這反應也太詭異了，莫非——

英二噗的笑出聲，「你也睡不著？」

笑？亞修眼睛閃了閃，一派良善地笑道﹕「既然我們都睡不著，」他一把將英二扯倒，完全不顧水沾濕了衣帶被褥，「做一點有趣的事情？嗯？哥哥。」

這，這簡直欺人太甚﹗

英二一瞬間漲紅了臉，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他伸手一抓，手一甩，枕頭不偏不倚就砸了那顆金黃色的腦袋。

「有趣。」一副努力高冷，卻還是不自覺洩露出慌張的語氣。

明明被人無緣無故砸了，還壞了情趣，但這個有點小任性又可愛的英二，還是莫名取悅了亞修，他唇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如果說兩人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快樂，那麼英二這親密後才能看見的小脾氣，還真的是意外之喜。

「哥哥，等會不要說我欺負你。」

兩人嬉鬧了一會，爽朗的笑聲在房間裡迴盪著，久久不散。

英二在被褥上滾來滾去，笑道﹕「哎，更睡不著了，亞修你說我們再做點什麼比較好？」

要是換了個對象，指不定亞修會以為對方在引誘他。他無奈地盯著黑髮少年純真的笑靨，很清楚戀人心裡想的不外乎是一起喝茶聊天。

「哥哥，」亞修的聲音戲謔又緩慢，彷彿有個小爪子，輕輕撓在英二心裡，「你確定你是認真問我這個問題？」

他當然很認真啊——

英二理所當然又不解地轉過頭，只見那雙碧瞳如同漩渦，似乎只要一個眼神，就能把他拉入溫柔深淵。

他忽然福至心靈，卻也因此沉默下來。

見英二久久說不出話來，亞修笑了笑，伸手揉亂了英二的髮﹕「真的嚇到了？」

英二卻還是不說話，只直勾勾地看著亞修的眼睛，似乎想看出什麼端倪來。

但亞修卻不給他這個機會，事實上，他快受不住英二那麼純真的目光了，於是他收回目光，看向天花板。

「哥哥知道，談戀愛都要做些什麼嗎？」

這個問題不是鄙視他智商的吧。

英二因亞修移開目光而鬆口氣，心裡卻隱隱有種自己都說不清楚的失落，語氣也便不自覺淡了些許﹕「約會，牽手，擁抱，親吻。」

「那哥哥又覺得，這些裡，有哪些是我們沒做過的？」

英二從未想過會被這麼反問，可深思下來，答案竟然是——沒有。

哪怕嚴格意義來說，那種互相保護的日子裡並非出於主動，可他們卻是自願選擇了，就是彼此。

像是知道英二心裡得到了答案，亞修輕輕眨了眨眼睛﹕「哥哥大概從來都沒想過，比那更深入的，更親密的，更貼近彼此的，能感受我們彼此存在的事情了吧。」

亞修說話的語氣其實很正經，可英二卻莫名聽出了一絲調戲的味道，還不由自主微微紅了臉。

「如果說，」說著，亞修轉過身挨近英二，左手執起對方的右手，十指相扣，「這就是牽手，那麼，」亞修緩緩撑起自己的身體，輕輕覆在英二身上，英二感覺到那隻握著他的撑在他耳邊的手，正傳遞著兩人都未曾感受過的力度，「哥哥覺得，這樣又是什麼呢？」

互融的體溫讓英二感到心裡癢癢的，有種說不出的奇異滋味。

房間裡落針可聞，他們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良久，直到兩人的手心冒汗，也沒有人捨得打斷這分讓人眷戀的寧靜。

 

 

陽光依舊燦爛，可看在那兩人眼裡，卻又多了分暖意，同樣的日出日落，有他在身邊，竟然成了截然不同的風光。

那是兩人相遇之前，無法看見的美麗景象。

亞修牽著正揉著眼睛，一臉疲憊的英二步出房間，明明不過是並肩走著聊著，卻連空氣都柔和了幾分。偶爾視線相碰，兩人都會不約而同地綻笑，似乎有什麼只有他們才知道，只有他們才能分享的好事發生了。

這微小的變化還是被兩個大叔捕捉住了，他們對望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裡的笑意。

回程的路上，車廂裡顯得很安靜，馬克斯透過後視鏡看著靠在一起睡覺的兩人，情不自禁地哼起歌來。

有些事情正在慢慢改變，也許不會如想像中順利，可是只要有彼此在身邊，就是最美好的未來了。

 

 

FIN.

 

 

這文是看了十一ball太太的圖，靈機一觸才有的構思，那張英二為亞修整理腰帶的圖實在太美好了，香蕉魚圈的太太治癒了我千瘡百孔的心，非常感謝所有產糧的太太﹗

似乎一寫到小兩口發展戀愛關係，我的亞修就會變得比平常更OOC，不過看見上次有親留言說，談戀愛的亞修在性格轉變上有著無限的可能性，也就沒那麼在意了，暫時就自欺欺人的不理這些，讓亞修盡情地享受和哥哥的甜蜜戀情吧。

一開始的構思是寫一個亞修想撩英二哥哥，卻反被撩的故事，但好像英二不過帥氣了一下，那之後就一直被弟弟撩了，嗚，我會反省的。

馬克斯說想要守護這兩個孩子到最後，是我的心聲，也是所有蕉民的心聲。

見過有大大分析如果亞修活了下來，也不一定能過得很好，他和英二的關係停留在結局那時候，就是最美的階段，可我認為對於這麼堅強的兩個孩子來說，一定會有更好的結局，更好的未來。

標題是夜以繼日的意思，就是希望兩口子擁有沒有盡頭的未來，可以日日夜夜都在一起，至於為什麼不是日以繼夜，大概是受了24話預告英二獨白的”沒有不拂曉的夜”所影響。

真心希望不相信自己能得到幸福的亞修，可以到日本去，在平靜生活中找到愛人和被愛的自信，也許就如文中伊部所說，亞修要過普通人的生活並沒有想像中容易，但在英二的陪伴下，亞修一定可以找到幸福，而這分幸福不會有終點，也不會有盡頭。

謝謝基友幫我修改，還是大深夜的，你是人家的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