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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less Night

 

自從與亞修相遇之後,遇上突襲已成為英二的日常之一,從一開始只能呆在當場,到像個行李般被人拉著逃跑,再到現在只要亞修露出一個不對勁的表情,他已經意識到要準備落跑,進步可不是一星半點。

英二的逃跑技能一天比一天純熟,他甚至天真地想過,某一天他會成為逃跑專家,那就可以減輕亞修的負擔了。

今夜難得可以走在街上,享受著久違的平靜,沒想到危機又再度逼近——

前一刻才說著笑,下一刻亞修已經止住腳步,把英二護在身後。英二隨即反應過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十數名身穿黑色西裝的大漢分別從前方幾條小巷中竄出,舉槍衝了上來,亞修也不急著拔槍,四下掃視了一遍,低聲對身後的英二說﹕「英二,聽清楚了。我一開槍,你就朝後面跑。不管聽到什麼聲音,也不要停下來。」

「我知道了。」累積了這麼多經驗,英二知道自己留下來只會礙手礙腳,只是他還是忍不住補上一句﹕「你要小心。」

即使遇上這狀況的次數已經多到數也數不清,他還是禁不住心跳加速,他的視線移到亞修看不出情緒的側臉上,感到一陣心疼,難以想像亞修到底經歷了多少廝殺,才會把鬥爭也當成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砰砰砰接連幾聲槍聲響起,在漆黑一片中顯得格外響亮,亞修飛快拔槍射擊,即使只有街燈照明,即使距離甚遠,仍是槍槍正中敵人的眉心。

在街燈微弱的照明下,槍還冒著裊裊餘煙,朦朧之中,金髮少年的俊臉彷彿凝結成霜,眼神冷靜得彷彿不是在以命相搏。

數名黑衣大漢被亞修凜然強悍的姿態所震懾,動作都有剎那的凝滯,才不過呆怔了幾秒,槍聲再度響起,又有幾人倒地。

趁著數人呆怔的瞬間,英二轉身拔腿便跑,身後槍聲急驟如雨,配合著廝殺聲和慘叫聲,就算不看也能想像出那是多殘酷可怖的景象。

這些聲音真是聽上多少次都不可能會習慣。

英二咬了咬牙,不敢慢下腳步,這時候前方的小巷突然冒出幾名大漢,他還來不及反應,對方已舉槍射擊,下一秒他已被一股大力拉開,幾聲如雷鳴般的槍聲緊接著在他身邊響起,那幾名大漢連慘叫都來不及,已經倒在地上。

「沒事吧?英二。」亞修扶住英二的手臂。

英二吁了口氣,道﹕「我沒事。」

定了定神,英二才看見亞修臉上的血痕,那是剛剛為了保護他而被子彈擦傷的。

身後急驟的腳步聲再度響起,汽車的引擎聲也漸漸逼近,亞修的眼神更冷了幾分,不耐煩地道﹕「真是糾纏不清。」

亞修護著英二且戰且退,黑衣大漢彷彿源源不絕般再度逼近,只有他一人的話,這程度的敵人完全不成問題,但帶著英二總是有所顧忌。他環視四周,心念一轉,想到一個脫身的方法。

「英二,老鼠的走廊。」

英二心神領會,在亞修的掩護下全速奔跑,來到一個地下水道口旁,用盡全力把鐵蓋打開,沿著梯子爬下去。

地下水道的中央是水渠,兩邊是走道,上次和大家一起逃命時,就曾經在附近一帶徘徊過,英二對這裡的環境並不陌生。

蓋子一旦蓋上,除了污水流淌的聲音外,英二再也聽不見別的聲響。才過了一分鐘,他的內心已經飽受煎熬。聽到槍聲雖然也會感到不安,但至少可以確定亞修還活著,現在聽不見才是最大的折磨,也不知道亞修是否安好。

他忍住推開鐵蓋的衝動,在走道上來回走動,心裡的擔憂差點便要壓過理智。

就在英二快要忍不下去的時候,鐵蓋微微一動,當看見亞修俐落地沿著梯子爬下來,他才放下心來,緩緩地吐了口氣。

亞修拿出打火機點亮了看,一點點的火光堪堪足以照亮他們二人。

英二衝上去打量亞修全身上下,見他上衣沾了斑駁血跡,一臉焦急地問﹕「亞修,你沒事吧?」

「這些血不是我的,有事的是他們。」

見英二滿頭大汗,光顧著擔心他,也感覺不到自己累了。亞修把英二帶到遠離出口的地方,讓他坐下,「你先休息一會,也不知道地面的情況如何,要是他們不撤離,說不定我們要在這裡待上一整晚。」

一整晚嗎?

英二怔了怔,心裡竟然沒有絲毫不安。

「英二,待在這裡。」

將打火機遞給英二,亞修爬上梯子,把鐵蓋推開了一線,並沒有看見在地面徘徊的黑衣大漢,也沒聽見急驟的腳步聲,晚上的街道一片寧靜,剛剛的激烈槍戰彷彿只是海市蜃樓。

亞修蓋好鐵蓋,來到英二身旁,道﹕「那些煩人的傢伙已經——」

話說到一半,他才看清在微弱的火光照拂下,英二嘴邊那抹笑,他瞇了瞇眼,湊到英二面前揮揮手,道﹕「你在笑什麼?」

沒想到偷笑會被亞修逮住,英二尷尬地笑著搖頭,問道﹕「沒什麼,情況怎樣了?」

「你是不是嚇傻了?」亞修伸手去探英二的額頭,盯著英二看,臉上多了幾分疑惑,「沒發燒。」

「不是,只是……很久沒有和你待在一起,要是他們不撤離,我們就可以聊通宵了。想到這裡,就忍不住有點高興。」英二邊說邊不安地打量著亞修的臉,就怕說完這話要被人痛罵一頓。

亞修想起最近自己都沒怎麼和英二說話,日間他不在,深夜回來英二已經睡了。為了安全考量,要是沒有他同行,英二也不能出門,今天也是送英二去找伊部,才會一起出門的。

他一定很寂寞,卻從來沒有向他抱怨過。

「你是笨蛋嗎?我快累死了。」嘴上這麼說,亞修已經坐到英二身旁。

「那些人離開了嗎?」

「簡直是陰魂不散,看來今晚要在這裡過夜了。」亞修屈膝坐著,一手支著下巴,故意擺出不耐煩的表情。

「這樣啊。」英二忍住不笑,眸裡卻盡是喜色。

亞修斜睨了英二難掩歡喜的臉一眼,道﹕「不是要聊天嗎?再不說話我要睡了。」

「很痛吧?」英二湊上前看著亞修的臉,皺著臉露出一副比他更痛的表情,「抱歉,害你受傷了。」

瞥見英二泛著溫柔關切的眼神,亞修並沒有避開,他閉了閉眼,任由英二用衣袖抹去他臉上的血,接著那隻溫暖的手撫上了他的傷處,動作輕得不能再輕,就怕會弄疼他似的。

身處腥風血雨之中,他的敵人多到數都數不清,就算是他的下屬,也沒有人會因為亞修‧林克斯受了一點小傷而大驚小怪,更不會把他當作易碎品般,珍而重之地對待,而他也不需要別人的憐憫,卻無法抗拒英二的溫柔。也唯有英二會把他當作普通人看待,每當英二露出關切的神色,他才恍然自己原來還有痛覺神經。

「日本人真的很喜歡道歉。」亞修知道要是不找點事情讓英二做,這天生被虐狂又不知道會愧疚到何時,便道﹕「我現在又冷又餓,哥哥有帶什麼吃的嗎?」

英二連忙放下打火機,起身脫下外套,蓋在亞修肩上,又取出外套口袋裡的巧克力,撕開了包裝,扳開一半遞給亞修。

「這麼甜的東西,留給你這樣的小孩子吧。」亞修瞥了巧克力一眼,扭過了頭,沒有接過。

誰才是小孩子啊?看在你受傷分上不和你計較了﹗

英二壓下怒氣,把巧克力送到亞修嘴邊,教訓道﹕「肚子都這麼餓了,還挑三揀四的﹗」

見黑髮少年難得擺出哥哥的架勢,似乎他不吃便要硬餵了,亞修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就著英二的手,一口一口地吃著,小小的一條巧克力,竟然好一會才吃完。

英二心裡油然生出照顧寵物的滿足感,雖然長得很可愛,但這隻山貓脾氣這麼壞,天天跟主人對著幹,要養牠可真有夠受的。

「難得可以出門,卻遇上這種破事,等過些日子我們再出去吧。隨你想要吃拉麵還是壽司都可以。」

亞修的語調雖是不改傲慢,英二卻聽出了他話裡暗藏的愧疚和不安。

「要是會像剛剛那樣害你受傷的話,我不出門也沒關係。」像是撫摸鬧脾氣的小貓,英二摸了摸亞修的頭,道﹕「我從來沒後悔過待在你身邊,同樣不希望你會後悔,要是你厭倦了,那我就徹底成了你的負累……」

他怎麼可能會厭倦?

自從這日本少年誤打誤撞地走進了他的心,那些從前只為了生存才做的索然無味的事,像是吃飯練槍,有了英二在身邊,他漸漸體會到當中的趣味。不曾在人前放下武裝的他,甚至把自己的脆弱完完全全地展現在他面前,那顆總是躁動不安的心也會因他的陪伴而平靜下來。

即使那些惡夢仍然如附骨之蛆般揮之不去,但他已經不再懼怕彷彿沒有盡頭的黑夜,因為不管多少次從惡夢中醒來,眼前的人都會為他敞開溫暖的懷抱。

一直以來,他都很清楚要保障英二的安全,就該早日讓他回日本去,心裡卻也有種矛盾的想法,即使是多一天也好,他都想和他在一起。

和歐沙對決那天,他命令康谷和波茲強行把英二帶到機場,英二卻不顧一切地回到他身邊,後來因他被捕以致兩人分開了一段日子。待他脫困才得知英二失蹤,再次找到英二的時候,失而復得的感覺使他再也無法放手。

待在殘破的便宜旅館時,他們日日夜夜都在一起,他隨時抬頭都能看見英二的笑容。後來搬到可以眺望中央公園的高級公寓,也就是他為英二打造的專屬鳥籠,英二徹底成了籠中鳥,他們見面的時間也越來越少,英二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少。

他明明最愛看他的笑容,卻偏偏成了剝奪他自由的原兇。

他甚至不敢去想,要是有一天英二說要離去,他要怎麼活下去。

「你不是負累。」

是朋友?同伴?親人?

也是朋友,也是同伴,也是親人,卻又絕不僅止於此。

亞修無法找出任何詞彙,足以形容這日本少年在他心裡所佔的地位和重量。

「待在家裡也不錯,可以等你回來嘛。你還記得嗎?我說過我會一直等,等到你回來為止,只要你回來就足夠了。」英二注視著亞修,火光把那雙乾淨的黑瞳映得更是熠熠生輝。

看來強大得彷彿永遠不會倒下的亞修,精神狀態其實一直處於崩潰邊緣。他有一種預感,要是他不在,要是沒人等亞修,指不定亞修就不會回來了。

——他必須陪在亞修身邊。

亞修當然記得,那是第一次有人祈求著他的平安,也是第一次有人說要等他回去,更是第一次他如此渴望回到誰的身邊。

家裡嗎?

故鄉的住處是他成長的地方,他卻不想把那個充滿痛苦回憶的房子稱為家。在下城他有不少藏身之處,卻從來沒有一個地方能給他「家」的感覺,可如今聽到英二這麼說,他卻絲毫不感到反感。

他的心莫名地悸動了下,稍稍調節了自己有點過急的呼吸,才開口道﹕「好吧,總不能讓上了年紀的人等我……」

亞修說到一半,才發現身旁的黑髮少年的頭一點一點地,早已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亞修沒好氣地笑了,剛剛到底是誰說要聊通宵的?

他凝視英二的睡容好一會,似允諾般低聲說道﹕「只要你願意等我,我就一定會回來。」

回到有你的家。

亞修拉下外套披在英二身上,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再把臉貼過去,與他緊緊相依。

Sweet dreams。」

亞修很快沉入睡眠之中,今夜惡夢久違地沒有造訪,他的嘴角噙著一絲滿足的笑意,彷彿這暗無天日,臭氣沖天的地下水道便是天堂。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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