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蛋之塔

Save Me the Last Waltz

曼哈頓高級酒店的頂層大廳裡，兩側擺放著自助餐桌，中央是燈光昏暗的舞池。白色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鑑人，抬頭便可看見數盞閃爍璀璨的水晶吊燈，燈光倒映在纖塵不染的地板上，彷彿灑下了無數閃亮的星星，打造出一個華麗夢幻的空間。

盛裝打扮的紳士美女穿梭其中，柔和動聽的歌曲在耳邊繞樑不絕，這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都是極佳的視覺和聽覺享受。

而按馬克斯要求穿上合身西裝，把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全身上下都經過仔細打點的亞修，此刻滿腦子不外乎盤算著如何快點逃出去。

馬克斯看著身旁表面平靜，眼神已寫滿不悅的金髮少年，知道他的忍耐力已到達臨界點，可是要打聽種種政商界的情報，從而抓住帝諾的狐狸尾巴，單憑他一個自由記者，能做的實在有限，而今晚的傳媒人士交流酒會便是擴大情報網的良機。

他想結交的目標人物是晚會的主辦者，在政商界均有不少門路，對方最大興趣便是結識美少年，而單看會場內不時投向金髮少年的那些仰慕目光，就知道他沒有找錯人選。

只要這囂張的小子不開口，還真的是個無懈可擊的花瓶。

「大叔，你最好祈禱你的策略真的有效。」

笑著丟下一句近乎威脅的話，亞修舉起杯子喝了口高價香檳，卻品嚐不出醇厚的酒味，斜睨了一眼腕錶，想起自己這幾天都是接近黎明時分才回到住處，換件衣服便又出門去了，已有幾天沒有和英二說過話，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為自己等門。

想到這裡，他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杯子。

就在馬克斯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苦候多時的目標人物總算進場了，他鬆了口氣，壓低聲線道﹕「來了。」

馬克斯領著亞修走向甫走進會場便被眾人團團圍住，打扮高雅大方的金髮中年女子。

一開始兩人被排除在人牆之外，半晌人群散去了一半，當那名中年女子看清站在馬克斯身旁的亞修，雙眸隨即一亮，主動迎了上來。

馬克斯和亞修悄悄交換了眼色，上前握住了中年女子的手，微笑道﹕「芬妮女士好，我是馬克斯．羅伯，很高興認識妳。」

「你的專欄非常精彩，很高興認識你。」客套地招呼過後，芬妮的視線隨即定在亞修身上，毫不掩飾她對美少年的興趣，「這位是……」

「這位是我的侄兒克里斯。」

「是嗎？我還以為是哪裡來的貴族。」

「謝謝芬妮女士的誇獎，」亞修微微一笑，在侍者經過時拿了一杯香檳放到芬妮手中，又拿起一杯輕輕碰上她的杯子，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仰慕神情，「從以前起就很喜歡讀妳的專欄，沒想到能與妳碰面，今天真是幸運的一天。」

芬妮追問亞修讀過自己的哪些專欄，亞修都一一答了，並說出自己感興趣的地方，不一會便哄得芬妮心花怒放，跟馬克斯和亞修定下下次會面的日子，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當初看見亞修巧妙地利用外貌優勢達到目的，馬克斯只覺得這少年是個雙面人。後來了解到少年所做的一切，都是逼不得已的，只是為了在連他也難以想像的惡劣環境中存活下來，如今看到少年做同樣的事，他只感到心痛。

話說回來，這傢伙也表現得太出色了吧？

馬克斯完全不懷疑亞修曾讀過那些專欄，畢竟這是一個愛好閱讀和學習，過目不忘，而且能自行分析BANANA FISH成分和配方的天才不良少年。

倒是……亞修身處酒會之中，沒有半分不自在，社交禮儀掌握得恰如其分，完全不像生手，這一點教他十分意外。

亞修看出了馬克斯心中的疑問，淡淡道﹕「沒什麼好意外的，死禿頭一直熱衷於找導師教我社交禮儀。只要你不丟我的臉，這場戲就不會露出任何破綻。」

馬克斯為之氣結，明明不開口的時候比模特兒還要好看，這小子怎麼一開口就這麼不討喜呢？

「沒我這個花瓶的戲份了吧？那麼我回去了。」

亞修把手中的杯子交給侍者，正要離去時卻被馬克斯喚住，還朝他眨了眨眼，「既然來了，何不享受一下？說不定會有意外驚喜哦﹗」

這眼神怎麼看都是不懷好意，亞修馬上警覺地掃視四周，很快便發現到混跡在西方人之間，那張醒目的東方臉孔。

黑髮少年正身處人群之中，一臉好奇讚嘆地四處張望。

亞修眸光微微一沉，待要邁步過去，忽然間大廳的燈光暗了下來，一陣悠揚的樂曲隨之響起，男男女女雙雙走下舞池。

那些從亞修進場起便注視著他的目光變得更熱烈了，沒有舞伴的少女都暗暗期盼金髮少年會來到自己面前，風度翩翩地邀自己起舞。

在無數度惋惜的目光之中，亞修姿態優雅地越過人群，來到還在左顧右盼的黑髮少年面前。

「亞修﹗」一直尋找著的人在眼前現身，英二又驚又喜地喚道。

亞修微微彎腰向他伸手，微笑道﹕「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和你跳支舞？」

跳支舞？這是在邀請誰呢？

英二一愣，左看看右看看，周圍的人都配合著他，露出猶如吞了雞蛋般的吃驚表情，一時間他沒弄懂狀況，可當他看清了正溫和地微笑著的金髮少年眼底那抹跳躍的怒火時，他只想轉身逃跑。

然而亞修沒有給他逃跑的機會，他明明沒有把手放到亞修手裡，亞修已經抓住他的手，巧妙地旋轉著，雙雙滑進了舞池之中。

亞修一手搭著英二的背，另一手握著英二的手，輕輕的踏著步。

略感暈頭轉向的英二顯得有些慌亂，視線中盡是翩翩起舞的男女，整個人也被亞修禁錮著，已經完全失去了逃跑的機會。

「我說過別一個人出門的吧？」

英二單聽這語調就知道亞修在生氣，而且氣得不輕。

「馬克斯說你會陪他出席酒會，問我要不要也過來，可以免費的大吃特吃。說起來，這裡的食物真的很棒……」見亞修的臉又沉了下去，英二不敢再說不相干的話，下巴朝著正在餐桌旁狼吞虎嚥的二人的方向一努，道﹕「我不是一個人來的，康谷和波茲在那邊。」

「你早該告訴我的。」

亞修緊繃的臉容總算放鬆下來，自危機中解放出來的英二吁了口氣，轉了兩圈又感受到另一波危機——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他已經死了千百遍。

接收到來自舞池內外那些有伴的沒有伴的女性的犀利眼刀，英二簡直欲哭無淚，這真的是無妄之災。

「亞修，我們可以回去了吧？」

亞修不在意那些熱切的視線，可看見英二膽顫心驚的模樣，只覺得有趣，險些笑了起來。他忍住笑，一臉無所謂地道﹕「哥哥，這首曲子還沒完，要是現在放開你的話，就要交換舞伴了。你會跳舞嗎？」

他怎麼可能會跳舞？

「那還是……等這首曲子完了再走吧。」英二有點惋惜地道。

忽然曲子的調子變得輕快起來，亞修一個轉身，英二來不及配合，慢了一步，一腳踩在亞修的黑色皮鞋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英二急忙道歉。

亞修斜睨了英二一眼，道﹕「要是故意的還得了。」

「我是第一次跳舞嘛，」英二好奇地打量著亞修的舞步，一進一退間不差分毫，動作帶著自然而然的優雅從容，與他那小鴨划水般的舞步簡直是天壤之別，不由一臉羨慕地道﹕「你跳得真好。」

「死禿頭找過專業的導師教過我各種社交舞，還說要把我帶進歐洲的社交界，那傢伙的腦子一定有病。」

對於剝奪亞修自由，曾傷害過亞修的帝諾，英二一直心存恨意，可是……看著盛裝打扮，優雅地跳舞的亞修，即使和貴族相比也毫不遜色，看著看著，他竟然難得地認同帝諾了。

「那樣也不錯嘛。」英二小聲道。

「聲音太小了，我聽不見。」

「沒什麼。」

英二當然不會傻到再說一遍，亞修以為英二在日常犯傻，也沒怎麼在意，領著英二來到舞池的一角，道﹕「很簡單的，注意我的動作，還有曲子的節拍，一步一步來。」

英二光顧著觀察亞修的動作，腳下的舞步又慢了一拍，再次狠狠踩在亞修的皮鞋上。

「你是故意的嗎？」亞修咬牙道。

「當然不是。」英二賠著笑臉道﹕「你再教我嘛，我保證不會再踩到你的腳。」

「除了做飯之外，哥哥還真是做什麼都笨手笨腳的。」亞修看著英二完全不成章法的舞步，取笑道﹕「你說自己是奪得高校聯賽第二名的撐竿跳選手，到底是不是騙人的？」

「當然不是﹗」英二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貓般，差點氣得跳了起來。「獎座還放在我的房間裡，等你來日本我隨時都可以給你看﹗」

「我也想看看你的房間。」

「那就說好了﹗」英二握緊了兩人交握的手，認真地道﹕「等事情告一段落，你和我一起回日本去，在那裡就算不拿槍也可以生活。你可以住在我家裡，我妹妹一定會很歡迎你的。」

「不拿槍我又能做什麼？」這是他過了十八年的生活，亞修無法想像英二口中那個和平的國家是怎樣的。

「你這麼聰明，一定很快就能適應日本的生活。我不會再說你很適合當模特兒那種傻話了，我會陪你找到你想做的事。要是一時間找不到也沒關係，等我畢業了我會養你的。」

在日本沒有人的生活像亞修那樣，每天離不開危險和血腥，他想讓亞修體驗看看什麼是真正的生活。

「哥哥還真是可靠，但我擔心到時候要我反過來照顧你。」比起黑髮少年口中那個美麗和平的國家，他更加嚮往少年這雙溢滿溫柔關切的純淨眼眸。

「誰照顧誰都沒關係。」英二笑了起來，語氣與眼神裡滿是憧憬，「回日本去，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永遠嗎？

「好吧，那就拜託哥哥了。」亞修垂眸笑道。

英二並沒有注意到亞修的舞步亂了一拍，只是手忙腳亂地隨著對方進進退退。

亞修握緊英二的手，只覺得渾身都暖了起來，空蕩蕩的心房忽然被冀盼所填滿，即使他知道那樣美好的未來不可能會降臨在他身上。

「亞修，你看，別人的舞步好像怪怪的……咦，這曲子跟剛剛的是不是不一樣？」

「曲子已經換了好久，恭喜你終於發現了。」

「還不是你一直和我聊天，才會害我分心的﹗快教我新的舞步吧。」

「沒問題。但我可是很纖細的，請哥哥別再亂踩我的腳了。」

兩人踏著不成樣子的舞步，笑成一團，那樣溫馨的畫面落在舞池外的馬克斯眼中，又是另一番滋味。

如今在舞池裡開朗地笑著的亞修就像美國隨處可見的少年一樣，也只有在英二面前，他才會完全放下警戒，變回普通的十八歲少年。

饒是亞修早已習慣了腥風血雨的生活，連日來的戰鬥還是讓他不自覺地焦躁起來，精神一直處於緊繃狀態，馬克斯唯一想到的辦法也就是把「鎮靜劑」帶來。

馬克斯舉起手上的杯子，朝兩位少年的方向致意，以只有自己聽到的音量說﹕「乾杯。」

他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在心裡暗暗祈禱兩位少年能夠永遠在一起，笑到最後。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