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51)

 

卡卡西離開病房,走了幾步才發現風戶陸明站在不遠處看著他。

 

「七代目,可以借一步說話嗎?」語氣依舊不改恭敬,陸明眸裡卻透出不相襯的凌厲之色。

 

卡卡西並不喜歡在人前暴露真實的情緒,即使親近如櫻,他也習慣在她面前掩飾心緒,盡量只展現出溫和包容的面貌。想到自步出病房,自己亟欲掩飾的一切全都落入陸明眼裡,他不禁生出一股被窺探的惱意。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要是待在這裡的是根的殺手,他有幾條命可以丟?

 

卡卡西收歛心神,隨陸明來到醫院天台。

 

「我知道我沒資格過問您的私事,但事關櫻,請容我問一句﹕您到底以何種心態對她?」

 

陸明離開櫻的病房後,探望因任務受傷的信之,逗留了一會,估摸著卡卡西該已離去,打算跟櫻多聊幾句,卻意外的在門外聽到櫻和卡卡西的對話。

 

那次在雨中,他已隱約猜到兩人的關係不單是師生。櫻眼裡的愛戀似要滿溢而出,而卡卡西的眼神卻過於理智,沒有半點深陷其中的狂熱。當他目睹卡卡西離開病房時眼裡泛起的迷茫之色,心裡的猜疑終於得到證實。正常的戀人在聽到伴侶說「我愛你」之後,不可能會露出這種表情。

 

最糟糕的假設是卡卡西對櫻並無男女之情,但看他步出病房時那無法掩飾的複雜神色,倒不是全然無動於衷。

 

這問題直戳卡卡西痛處,他的眸色微沉,淡淡的道﹕「既然是私事,我似乎並無向你解釋的必要。」

 

「既然七代目不願回答,那讓我猜猜看。您就像寵愛一個孩子,她想要,您就給?您確定這就是她想要的?」

 

換了在一小時以前,卡卡西絕不會將陸明這番話放在心上,但如今他不確定了。

 

他可以給她別人無法比擬的寵愛,卻連一句簡單的「我也愛妳」也說不出口。從前他不懂被愛的感覺,這幾個月透過她的眼神,她的一舉一動,總算知曉了寵溺和愛情的區別。

 

即使他將全世界捧到她面前,要是無法報以相同的熱情,那對她也是無法彌補的遺憾。

 

一次還好,要是兩次三次,他也沒法回應她的愛語,她早晚會看出不對勁來,只怕那時再做什麼都遲了吧?僅是想到這種可能性,卡卡西已經忍不住握緊了拳。

 

陸明清楚地瞧見卡卡西眸裡乍現的陰霾,多少能猜出他的想法,不禁暗嘆口氣。

 

無所不能的七代目竟然不知道這種不想放手的感情是什麼,希望這次他下的猛藥有效。

 

陸明和卡卡西各自出神,並沒有發現那抹藏匿在門後,抖個不停的身影。

 

十六歲(52)

相隔不足二十四小時,再次看到黑瞳裡熟悉的溫和笑意,以及他手中提著的紅豆湯,櫻微彎的嘴角呈現出僵硬的弧度。

「怎麼臉色這麼難看?我去叫醫生……

卡卡西剛放下紅豆湯,正打算去叫醫生,櫻已跳下床,緊緊地抱住他的腰。

她全身都是傷,蹦跳著下床,還抱得這麼用力,傷口八成要迸裂了。卡卡西握住她的肩,想將她稍稍推離一些,卻被她勒得更緊。他無奈地輕歎,只好抱住她的腰,將她放在床上。

「不知道你熱情歡迎的對象是我還是那碗紅豆湯?」嘴上調笑著,那只銳利的黑瞳卻無一絲遺漏地檢視她身上的紗布有沒有滲出紅絲。

她緊緊環住他的脖子不放,他輕撫她的頰,低聲哄道:「乖,先放開,等會愛抱多久都隨你。」她看上去虛弱得彷佛隨時會倒下似的,卡卡西整副心神都放在找醫生上面,並沒有發現她眼裡的異常情緒。

「不要走……」她那緊緊攀附著他的姿態,絕望得彷佛這是最後的擁抱。「卡卡西,我喜歡你。」

此刻兩張臉的距離不足一指之遙,女孩看清了卡卡西眼中的驚訝和猶豫,僅是一瞬的情緒變化,已經足夠讓她明白很多事情。

其實要懂的,昨天她都弄懂了。她只是不甘心,那彷佛能將她完全包容的溫柔,專屬於情人間的親暱,怎麼可能只是老師對學生的溺愛?

卡卡西微微一愣,想要調笑幾句卻發現了少女眼裡的悲傷。他隨即反應過來,心臟狠狠地抽搐了下,冷澀的唇微張,卻沒有發出聲音。

「即使只有一次,也想那樣叫叫看。」她收回雙臂,緩緩向後退,臉上綻出一抹笑,那笑容卻比哭更難看。

她都聽到了?昨天他跟陸明的對話。

一股強烈的恐懼逼使卡卡西想牢牢抓住些什麼,然而伸出的手卻被她拍開了。她軟弱無力的抵禦當然不可能阻止他,真正讓他住手的,是她眼裡的決絕。

「老師是怎麼辦到的?即使不喜歡我,也可以像情人一樣緊緊擁抱我。」怪不得他從不對她說自己的事,怪不得那天晚上他忽然停下來,怪不得他從來沒有回應她的告白……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讓她走進他的心。

卡卡西命令自己保持鎮靜,剛進門那充滿依戀的擁抱證明她還是深深喜歡著他,只要她不想離開,他就不一定會失去她。

看著這個連眼睛都掩飾不住苦惱和害怕的男人,櫻莫名有些想笑,但還沒揚唇,視線已經模糊不少。她曾經在他身上看到無限憧憬的未來,幻想著到他白髮蒼蒼顫顫巍巍手拿拐杖那時,她會扶著他走每一步路,到那時他就會全心依賴她了吧。

從沒想過那些讓她睡著都會甜笑的美夢,對他來說不過是一種責任,一種負荷。就像他要保護木葉的每一個人,選擇當上火影那樣,他想讓她得到幸福,就忽略自身的感情,完完全全地回應她。

她要,他就給。

 

 

十六歲(53)

 

「老師在接受我的告白之前,有否想過以後也許會遇上喜歡的人?」

 

「不會有那樣的人。」卡卡西凝視櫻,眸裡是不容忽視的認真。

 

「老師才三十歲而已,怎麼能確定不會愛上誰?要是那人真的出現了,老師打算怎麼辦?」

 

「我絕不會離開妳。」卡卡西沒有深究這句話為何脫口而出,但自然得好似他本就該待在她身邊,沒有如果,也沒有或許。

 

「老師有沒有想過自己的決斷,是將我置於何地?」櫻搖頭笑了笑,道﹕「我想申請調任邊境,即日生效。」

 

卡卡西握了握拳,沉聲道﹕「我不會同意的。」

 

「我從沒聽過主動要求到邊境的申請會被拒,當然也不準備接受拒絕的答案。如果我非要走,七代目大可以用武力攔著我。」碧眸裡滿是堅決。

 

「七代目」三字狠狠刺痛了他的心,連老師也不願意叫了嗎?更讓卡卡西感到心痛的,是她字字帶刺的語氣,那是自七班組成以來從未有過的。

 

卡卡西盯著那雙倔強卻猶帶一絲閃爍的綠瞳,心裡縱有百般不願不捨,卻仍只是苦笑﹕「妳明知道我不可能對妳動武。」


若是平日,那麼一句無奈又充滿寵溺的話語,早就讓她笑著撲到他懷裡,如今她卻只想移開視線﹕「謝謝七代目成全。還有櫻已無大礙,相信再過幾天就能出院,還是不耽誤七代目工作了,請回吧。

 

刻意冷漠的語氣雖不難看出她的傷心在乎,但知曉以櫻的脾氣,此刻怕是再也聽不進去什麼了。卡卡西輕輕一嘆,語氣如常溫柔﹕「我還會再帶紅豆湯來的。」

 

「如果只是以老師的身份,還是請七代目不要了。」櫻揪緊了被單,沒有轉頭看他,「七代目以前不也沒有那麼對待過住院的鳴人和佐助君?」

呼吸一窒,卡卡西忍不住想說些什麼,只見她低著頭伸手拉過被子,連看也不看桌面上的紅豆湯便躺下背對著他,那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背影讓他不得不合上嘴,靜靜掩門離去。

直到腳步聲走遠,少女才露出那張已滿是淚痕的臉,淚水不斷簌簌落下,似是要把內心的悲憤宣洩乾淨般用力決然。

 

十六歲(54)

 

在準備啟程前往木葉邊境的前夕,櫻毫無預警的病倒了。

 

基於沒有病人會相信不健康的醫生,當上醫忍以後,她格外注重健康,幾年來縱是偶有小病,也是很快痊癒過來,發高燒還是頭一遭。

 

也許是太久沒被病痛折騰,腦袋那彷彿被數根針無情地扎入的疼痛,以及渾身發軟,快要燒起來的虛脫感讓她禁不住想哭。

 

她討厭這種只能躺在床上,什麼都做不到的無力感。

 

這時一陣敲門聲響起,她腦裡飛快地閃過一抹熟悉的身影,不自覺地揪住被單,待看見靜音進來,才苦笑了下。

 

怎麼可能會是他?他可是從不敲門的。

 

「靜音師姐……」櫻一開口便覺喉嚨一陣火灼般的疼,耳中聽到的聲音沙啞得連自己都認不出。

 

靜音將手中的塑膠袋放下,道﹕「妳別說話,躺著就好。我帶了紅豆湯來,要我餵妳嗎?」

 

瞄到塑膠袋上印著的店名,櫻的心抽痛了下。這是她最喜歡的甜品店,這喜好只有一個人知道。她不記得用了多少詞彙去讚揚紅豆湯的美味,那人總是垂著銀色的腦袋,一邊懶洋洋的翻著手裡的小黃書,一邊發出「嗯嗯」的聲音回應她。似是敷衍,卻總是將那些微小得連她也幾乎忘了的事,牢牢地記在心中。

 

如今想來,那些教她歡喜又安心的寵愛,不過是老師對學生的關心,是責任心使然。即使不是春野櫻,也會得到同樣的待遇。

 

櫻搖搖頭,握緊雙拳道﹕「我沒胃口。」

 

靜音瞧見師妹眸裡的抗拒之色,暗嘆口氣,「七代目已批准妳調任邊境的申請,職位是醫療組組長,等妳身體恢復便正式生效。」

 

這幾天櫻在思考到前線去的各種辦法,構想裡卻從沒有七代目允許調任這假設。

 

從前一起出任務時,她往往認不清敵人的模樣,只看得見他打飛敵人的高大背影。她曾不止一次抱怨他過盛的保護欲,覺得自己被他小看了。

 

如今得償所願,她緊捏住那份薄薄的調任書,心裡竟沒有半絲喜悅。

 

她的心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拉扯住,稍一用力便疼痛難當。不過她相信這痛就跟傷病一樣,終有一天會好起來的。

 

守護木葉,才是她唯一該關心的事。

 

吃了靜音餵的藥,不久藥效發作,粉髮少女沉沉睡去。朦朧之間,她感到有一隻溫暖的手覆在額上,輕輕為她拭去汗珠,動作帶著濃濃的溫柔,彷彿她是被捧在手心呵疼的寶貝。

 

靜音師姐的手有這麼大嗎?

 

黑短髮女子不知何時已退了出去,站在床邊的銀髮男人拉起被子,細細檢視少女身上的傷,那些細碎的傷口癒合了大半,只餘右手還裹著厚厚的繃帶。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目光柔和。

 

雖是心疼她的難受,但不得不說這病倒是來得及時。不然以她的性子,哪會耐心等傷好了再去邊境?

 

要是沒有這場病,就算要把她關起來,他也不會讓她有受傷的機會。

 

 

十六歲(55)

 

木葉接連失去兩任火影,對內有根作亂,對外面對各國侵襲,自卡卡西上任起便沒有絲毫喘息的空間。

 

由寧次率領的邊境守備軍有如木葉的要塞,半步不移的守在最前線,被稱為最接近死亡的部隊。

 

幾乎甫踏足營地,櫻便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緊張氣氛。

 

本以為拿著調任書前來,起碼要數天時間才能使醫療組的成員接受自己,想不到迎接她的是一雙雙閃著崇拜光芒的眼睛。

 

醫療組的少女們完全不掩飾對櫻的好感,把她團團圍住,櫻前輩前櫻前輩後的喚個不停。

 

「櫻前輩,聽到妳要調任醫療組的消息,我們不知道有多高興呢﹗平常在醫院裡只能遠遠的看著妳,總算有機會共事了。」

 

櫻驚訝之餘,也有點不知所措。她本以為身邊的綱手、鳴人和卡卡西才是焦點所在,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為同輩之間的英雄人物。

 

「七代目是妳的老師吧?他看上去比五代目要隨和些,但感覺一樣可靠呢。好像只要追隨著他,就什麼都做得到。真羨慕櫻前輩,像七代目那樣充滿智慧的人,每天聽他說話,一定獲益良多。」

 

距離產生美果然是至理名言。要是被她們知道現任的火影大人除了公事之外,說的幾乎都是廢話,一定會幻想破滅。

 

想起那張熟悉的笑臉,櫻的唇角微微一揚,復又苦澀地抿起。

 

櫻用了半天時間熟悉醫療組的運作後,作出各種改動,首先是清除營地附近的雜草,以防蛇蟲入侵。第二是製造木牌子放在傷者旁邊以茲識別身份。第三是重新分配工作,由經驗較豐富的醫忍分辨傷者狀況,傷勢嚴重者優先處理,輕傷者暫緩處理。

 

醫療組的成員似乎都不善長治理毒傷,等櫻把中毒的傷者都治好,已是凌晨時份。

 

櫻看著那些傷者擺脫痛苦折磨,在帳篷裡安然入睡,這些天以來的鬱悶一掃而空。

 

果然,這裡才是她該待的地方。

 

這時寧次來到醫療組,聽完櫻的報告,冷淡的白眸閃過一抹讚賞之色。

 

「醫療組有妳坐陣,我可以放心了。」寧次看了一眼櫻略帶疲色的臉,淡淡道﹕「身為組長的妳不休息,組員也不會放心休息。」

 

「抱歉,是我有欠考慮了。」櫻看到還在工作的少女們,不禁嘆了口氣。

 

寧次示意身後的部下將被子交到櫻手中。

 

櫻接過被子,問道﹕「這裡有兩床被子,不是每人只能分配到一張被子嗎?」

 

「妳的傷才剛好,還是注意保暖比較好。身為醫療組組長,請妳不要忽略自己的身體狀況。」

 

看著寧次逐漸遠離的背影,櫻心裡有一絲疑惑。她又不是什麼大人物,一天內寧次怎麼來了兩次?他說這麼多,是想讓她注意休息吧?

 

她比常人畏寒,要是蓋著那張薄薄的被子肯定睡不著,還好寧次想得周到。從前相處的機會不多,還以為寡言的寧次個性偏冷,沒想到是這麼體貼的人。

 

 

「這是邊境送來的傷亡報告……」

 

靜音瞄了卡卡西一眼,注意到一向冷靜的七代目神色不變,只是他手中那份可憐的文件快要化成紙碎了。

 

「七代目放心,名單裡沒有醫療組的成員。」靜音自作主張地補上一句。

 

靜音報告完畢便退了出去,卡卡西閉了閉眸,模仿那隻頑皮的手,輕輕撫平眉間的隆起。

 

第三天而已……想到或許有一天他會在那份報告中聽到「春野櫻」這名字,火影該有的冷靜便蕩然無存。

 

他是個不及格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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