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切再不可能回到從前——

 

卡卡西離開的第二天,櫻感到疲憊不已,食欲不振,起初以為是貧血引致。幾天過後,當睡眠時間從原來的八小時增加至十二小時,食欲不振發展成吃什麼吐什麼時,她就知道這不是單純的貧血。

 

頻頻到病房看她的綱手,還有不見蹤影的卡卡西……要是她不是醫生,大概會傻傻地相信他們編織的謊言。

 

睡眠時間一天比一天長,也許某天她會長眠不起,要是老師還不回來,她會不會再也見不到他?

 

她將臉埋進被子裡無聲啜泣,莫名有點想念那個總是漫不經心惹她逗她的不良老師。

 

她……還不想死。

 

 

12

 

綱手走進審訊室便看到旗木卡卡西坐在椅子上,燈光昏暗,他又半垂著首,還戴著護額跟面罩,看不清臉色,倒是那個幾近僵硬的動作能依稀透出他心裡的沉重。

 

桌上擺放著兩個杯子,伊比喜面前的杯子是空的,另一杯咖啡早涼了,黯淡的色澤看起來更添苦澀。

 

審訊室彌漫著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地板上甚至殘留著來不及清洗的血痕,細看之下連卡卡西的衣服上也沾上幾點腥紅,看來審訊才剛結束。

 

十二小時前卡卡西押著那人回來,一般審訊兩、三個小時已是極限,是這人意志堅毅,還是無法提供他們想要的情報?

 

綱手吸口氣平緩心情,問道﹕「情況如何?」

 

「五代目。」伊比喜答道﹕「這人是研發病毒的專家,但畢竟這是戰爭武器,霧忍村從沒想過也沒需要研發疫苗……」別說身為審問專家的自己早就看出那人根本對疫苗一無所知,他也很肯定任職暗部多年的卡卡西判斷得出對方話裡的真偽,毫無動靜……只不過是不願接受現實而已。

 

這個結果到底是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綱手一時哽咽在喉,竟有些接不下去。

 

沉默片刻,她還是走到卡卡西面前,微微嘆息﹕「卡卡西,櫻的狀況……不太好,」見坐著的人又僵了僵,綱手心有不忍但還是繼續道,「她現在只能靠點滴來進食了……也不知道……」

 

縱然現實殘酷到讓人不想面對,但以櫻日漸虛弱的狀況而言,卡卡西多花一秒在沮喪傷心上面,也就多浪費了一秒。

 

她已經沒有時間了。

 

卡卡西閉了閉眼,扒了扒凌亂的銀髮,起身離開審訊室。

 

「我梳洗過後再去醫院。」

 

 

13

 

曲起的手指還沒落在門板上,便緊握成拳。

 

幾天不見,粉髮少女微微鼓起的臉頰凹陷進去,窩在床上的纖細身軀彷彿小了一號,她看起來滿腹心事,並沒有發現站在門外的卡卡西。

 

捧著那碗早已涼了的粥,櫻舀起一匙,還沒送進嘴裡,胸口已一陣翻騰。

 

她把碗放下,一手摀住嘴巴,不住乾嘔,可是胃裡空空如也,自然什麼都吐不出來。

 

她喘息了會,又拿起湯匙想要把粥吞下,手腕已經被人輕輕握住,動作帶著一絲輕微的顫抖。

 

湯匙噹的掉在地上,視線對上那張熟悉的臉的剎那,櫻的表情一僵,但更快露出一抹笑,「老師,你在幹什麼?湯匙都沒了我要怎麼吃?」

 

卡卡西搶過她手中的碗,語氣裡帶著一絲難察的隱忍﹕「別吃了。」

 

櫻一怔,咬了咬唇道﹕「不吃東西,貧血什麼時候才能好?」

 

看向卡卡西難掩疲憊的雙眼,湧上心頭的酸意頓時被壓下不少。她知道這不是普通的貧血,而從連進食都不能的狀況看來,就算她有條件恢復也沒有那個時間等了,但唯獨這件事,她不想告訴同伴,更不想告訴老師。

 

凝望那張努力撑起也掩不掉蒼白的笑靨,他竟有些難以直視。稍稍用力把她帶到懷裡,卡卡西心疼地撫著少女的髮頂﹕「沒事的,我在。」

 

儘管再多的安慰都是徒然,但她並不想讓他發現異狀,瘦弱的手攀上他的衣服緩緩揪緊,她任性地埋首他胸膛前,這些天來浮躁的心情竟平復不少,她笑了笑,半撒嬌半認真地埋怨﹕「老師好慢喔,是不是太老了連執行任務都降低效率啦?」

 

「哎,給老人家留點面子嘛。」他輕撫她的背,掌心只摸到凸起的骨骼,那種無能為力甚至比發現自己必須親手殺掉琳那刻還要讓他焦慮恐懼,可他只能維持著平日的語調假裝無事地調侃著她,「不過櫻不在真是沒幹勁啊。」

 

「不良老師別想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心情放鬆不少,她不自覺笑著輕哼,嬌憨的模樣彷彿不錯患病,「下回再那麼慢我可要替師傅罰你了。」

「哎,對男人使怪力可是嫁不出去的啊,」她的語氣越是輕鬆,他便越是痛心難忍,調侃到了末尾竟變成感嘆,「不過老師倒是想看櫻穿白無垢的模樣。」

少女沒有接話,思緒卻已隨著他的話飄遠。

白無垢?如果沒有這個病,這東西甚至都還沒出現在她已經預見並安排好的未來裡。

可如今她的未來還剩下多少?一個月?二十天?還是十天?

她已經沒有了未來。

這種想法莫名讓她恐懼,甚至忍不住抱緊卡卡西來汲取能讓她感覺到生存的溫暖。

不夠啊。

 

她……還想繼續對老師撒嬌。

 

 

14

 

冬天的夜色格外深沉,白天下了一場雪,樹丫上積雪在月色下顯得有些蕭瑟,卻也沉重得快壓彎了腰,任寒風如何呼嘯都分毫不動,屋內人就算隔了一層玻璃似也能感到外面那種濃重得化不開的寒意。

 

櫻裹著厚厚的被子靠在窗前,看著路燈下才能勉強辨清色澤的那片淺白,有幾個凌亂踩過的小腳印,不禁懷念起踏在上面時柔軟的不平衡感,以及用了力往深裡踱去時偶爾會聽見的嗄吱嗄吱清脆響聲。

 

以她如今的身體狀況而言,要是著涼了也許會引致更嚴重的併發症,綱手吩咐她待病房裡,等天氣好轉才可出去。

 

等天氣好轉……她能等到那時候嗎?

 

有些煩躁地把額貼在窗上,少女無意識地呵著氣,溫熱很快把眼前那片玻璃染上淡淡的白霧,不多,剛好遮住了燈下象徵健康活潑的足跡。


櫻垂眸重重一嘆,還沒把目光收回來便聽到帶笑的男聲在身後響起﹕「是因為太久沒看見老師所以嘆氣了?」

 

對於來人的深夜造訪有些驚訝,但櫻只是轉過頭,話還沒出口已經被對方捂住嘴,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見她點點頭才放開她。

 

眨了眨眼,她好奇地看著他慢條斯理從包包裡取出大衣、毛衣、圍巾和帽子,又在疑惑的目光裡眼看他一件一件為自己套上,沒一會兒便只覺手腳動彈不得。

 

穿著帶有他氣味的大衣固然很安心,雖然室內那麼穿著有些微熱,但櫻還是不自覺拉了拉高圍巾擋住自己半張臉,只露出緊皺的小眉毛抱怨道﹕「老師,這樣我會熱死。」

 

沒有理會她的抱怨,卡卡西只戳了戳她的額,笑道﹕「準備好了沒有?」

 

「準備什麼?」櫻摸著額,不明所以地道。

 

「偷溜。」

 

說完他抱起她,推開窗戶一躍而下。

 

醫院外靜得只聽的見冷風拂過樹梢間的沙沙聲,呼吸到久違的清爽空氣,哽在心頭的鬱悶一掃而空,櫻扯著卡卡西的袖子猛搖,嚷嚷道﹕「老師,是雪﹗」

 

卡卡西的視線定格在少女臉上,隨口應道﹕「是的,很漂亮呢。」

 

純白的雪地在昏黃路燈的照耀下發出細碎的亮光,彷彿靜謐夜裡閃爍不定的星辰。在這之前的冬天不是沒下過雪,可這卻是櫻看過最美麗的景致。

 

怔怔地看了一會雪,粉髮少女的臉又黯淡下來,卡卡西多少也猜到她在想些什麼,但也只攏了攏手,以免她著涼。

 

「老師,你怎麼知道我想出去?」少女的聲音在寂靜裡幽幽地響起。

 

「因為櫻瞪著窗外時眼睛都快跳出來了。」

 

「……騙人哦,那時候我才看了一下下。」

 

「老師從不騙櫻。」

 

「是誰總拿在人生道路上迷失了來騙我們呀……」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自櫻住院的這段日子以來已經好久沒有那麼放鬆過,儘管知道在雪地多待並不好,但兩人都心照不宣並沒有提出回房,却也不约而同地逐渐沉默下来。

雪夜風寒,儘管早沒有漫天飛霜,冰冷卻不減,連夜幕都彷彿感染到這份寒意,星光寥落,月色慘淡,燈光映照下的積雪反而生出點點淺光,莫名就讓少女想起夏夜裡迷人的螢火蟲。

只是不知道她還有沒有明年可以讓她再看一回。

 

櫻緩緩垂下腦袋,傷感才湧上,緊隨而來便是一陣略帶酸澀的噁心感,她使出全身力氣一把推開卡卡西,跪在雪地上便乾嘔起來。

縱使病體虛弱,但綱手鍛煉出來的少女依然臂力驚人,全無防備的卡卡西就那麼被推離了幾步,當他反應過來時少女已經嘔吐得一臉慘白。

「櫻﹗」黑瞳一戾,卡卡西旋即上前想要扶她,卻被少女揮手阻止。

老師的神情恐怖得有些嚇人,少女很想開口安慰幾句,但才張嘴,噁心感便極快湧上,就連心也沉甸甸地難受起來,她便不再開口說話。

 

周遭的一切陷入教人窒息的寂靜之中,久到她忍不住擔心起他。伸出袖子擦了擦嘴角,櫻強忍著噁心感抬頭才想做出一副已經沒事的模樣,卡卡西已經彎身拍去她膝上的雪粒,抱起她往回走。

 

兩人再也沒心思說話,來到病房門前,護士恰巧經過走廊,看到櫻的打扮,還有沾在她衣物上的雪粒,不由臉色一變,但礙於兩人都是前輩,只能不滿地開口﹕「卡卡西先生,你知道櫻前輩到外面玩雪是很危險的嗎?」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櫻,「櫻前輩的身體……」

 

她還沒說完,卡卡西已經淡淡打斷﹕「抱歉,下回我會注意的。」

但這番道歉並沒有讓護士長臉色好些,她沉默地盯著兩人許久才應道﹕「探病時間早過了,卡卡西先生還是請回吧,櫻前輩有我們照顧會更好的。」

卡卡西沒接話,只把櫻放回床上摸了摸她的腦袋才轉身。

護士長緊迫地盯人,櫻嘟了嘟嘴便對卡卡西叫喚﹕「老師明天記得帶紅豆丸子湯啊﹗」

卡卡西揮了揮手,沒有回頭。

卡卡西步出醫院,仰望星光黯淡的夜空,忍不住伸手扶著有些發疼的頭,重重吁了口氣。

 

他到底在幹什麼?

 

思緒還沒蔓延,無風夜裡忽地聽見樹葉婆娑的細微聲響,黑瞳倏地一凝,那種和櫻一起時便有的詭異感再次出現,似被誰盯著,他停下腳步屏息半晌,終於發現來人正躲在身後樓房陰影處﹕「出來。」

 

 

15

 

一陣沙沙聲響起,卡卡西轉過頭,只見來人面容漸漸在昏暗天色下變得清晰,他連眸光都瞬間沉了沉。

 

他曾不止一次想過要是那天待在櫻身邊的人是自己,一切會不會截然不同?

 

如今的他只能看著她日漸消瘦又無能為力。儘管責備誰都無濟於事,但就算冷靜如卡卡西,也不由對來人生出一絲怨懟。

 

倒是——

 

卡卡西看向佐助,冷傲氣息依舊,查克拉內歛卻迫人。但也正是這樣的他被他察覺到,還是因為碰到樹枝了……猛地一震,卡卡西脫口﹕「佐助,莫非你的眼睛……」

 

「寫輪眼使用過度,左眼已經看不見。」佐助一臉平靜,嗓音不帶半點起伏,彷彿左眼瞎了的是別人。

 

原本以為只是眼睛被過度使用瞳術影響到了,這樣的狀況大大出乎卡卡西的意料,倒是也瞬間明白了為何少年總用那樣溫柔的目光默默遠觀著少女卻總不願意親近她。

 

桀驁不馴的個性,柔軟善良的心。

卡卡西忽然很想摸摸佐助的頭,儘管眼前的少年再不會對他露出崇拜的目光。但這個念頭才冒出,他已是一片心酸。

他唯一帶過的一個班,三個孩子,一個已經沒有未來,一個餘生都要陷入黑暗裡,他也再沒有能力對他們之中的誰許下承諾,甚至只能目送他們在自己的道路上遠遠離去。

 

「要不要見她?」

 

 

這時護士長已離去,卡卡西推門時,躺在床上的少女眼裡閃過一抹驚喜的光芒,很快又半撒嬌半埋怨道﹕「老師怎麼又來了?要是被護士長趕出去我可不管。」

 

卡卡西微一猶豫,還是笑了笑﹕「我帶了比紅豆丸子湯更棒的慰勞品來了。」

 

看見跟在卡卡西身後的黑髮少年,少女愣了愣,「佐助君……」偷聽他和老師說話不過是不久前的事,此刻再見佐助,卻有種相隔多年的感覺,令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要說什麼。

 

病房陷入一片靜默之中,卡卡西見櫻和佐助都沒有開口的意欲,便朝櫻一笑示意她安心,「年輕人有年輕人的話題,老師就不加入了。」

 

卡卡西離去後,佐助淡淡地打破沉默﹕「我接了一個特別任務,這幾年都不會回木葉了。」

 

櫻一怔,心裡頓時有些五味雜陳,那種感覺比鳴人離開修行稍稍多了些什麼,她只有些不安地揪了揪被單。相比十二歲時的她不喜歡別離,認為七班一起成長就是幸福,十六歲的她已經漸漸懂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軌跡,沒有誰可以永遠並肩同行。

 

可是,在佐助回來木葉時,還是燃起了那些許卑微的奢望。但現在她還沒來得及哀悼自己連追隨他的背影都無法做到了,就連他也要走了嗎?

佐助深深凝視少女,可惜視線模糊到即使距離那麼近,他也看不清她臉上到底還有沒有不捨。

 

從他決定捨棄一切復仇的那刻起,已經失去擁有美好事物的資格。少女身邊少了他,只會過得更好。

 

不自覺伸手揉眼睛才發現干澀得有些疼,她勉強扯出一抹笑﹕「佐助君路上小心,等你回來再一起去吃拉麵吧。」

 

佐助點點頭,輕聲道﹕「妳的身體……」他才剛到木葉,想了解她的病情卻苦於沒有可詢問的對象,然而卡卡西慎重的語氣和她跪在地上嘔吐的畫面卻讓他感到事不尋常。

 

櫻還是笑﹕「貧血而已,幾天後就能出院了,不過應該來不及給你送行。」

 

「好好照顧自己。」

 

少年前所未有的溫柔口吻讓櫻愣了愣,還沒回過神來,屬於他的氣息便靠近了自己,少女不自覺屏息,但他笨拙的手忽地撞了撞她的臉,似有一僵才緩緩落到她髮頂,帶著莫名疼愛的動作在少年做來莫名讓她有些眼眶發熱。只是此時的櫻被戾氣盡褪的佐助驚訝得全然忘記以他正常的瞳力,根本不可能會撞到自己。

 

他僅稍微碰觸便抽回手,頭也不回的離開房間。

 

怔忡須臾,她抬頭看向他離去的方向,擦了擦濕潤的眼角﹕「再……」還沒說完,眼神已經黯然下來,苦澀一笑似自嘲似哀嘆,「其實不會再見了,佐助君。」

 

總有一天所有人都要離開這個世界,她只不過比別人先走了一步,對不對?

 

心臟有些疼,少女吃不消地捂著胸口從床上站起來,才想活動下分散注意力,眼角餘光已經看見窗外雪地上那個銀髮男人。有些驚喜他竟然還沒離開,伸手欲推窗,但舉在半空的手很快僵住了。

雖然老師一直陪在她身邊,但她死了之後還是得一個人離開吧。他會留在這個她再也回不來的世界,就像其他人,只有每年的忌日,她才能在自己墳前看見他。

 

就像其他人……

 

疼痛感頓時強烈不少,櫻忍不住垂首皺眉將整個身子依靠在窗上,揪緊了胸口還是覺得有些喘不過氣,臉貼著玻璃呼著氣,溫熱灑到窗上浮起淡淡白霧,模糊了下方頎長的身影。

 

總有一天,她也會成為他的其他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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