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1)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舖,白色的被單……啊啊,太無趣了﹗這地方會磨掉他最後的一丁點青春。

             

面對那一大片彷彿要把他淹沒的蒼白,即使手中捧著最新一集的《親熱天堂》,卡卡西也是無心欣賞。

 

這幾個月以來的頻繁住院,讓他不得不感嘆歲月不饒人。不知不覺間,已到了被兩個小鬼取笑的年紀了。

 

十二歲的時候,明明還是會對老師嚴肅表情心生恐懼的可愛孩子,如今一逮到機會便要把他損得體無完膚,什麼「老師不住院真難得」,「老師好好休息,不然又要凱老師背你了」之類的話,這年頭尊師重道就不值一分錢麼?

 

從前一待到恢復行動能力,他就會立馬出院,如今被某人管著,害他每次待到發霉才能出院。

 

「護士小姐。」

 

被點名的年輕護士回過頭來,對上卡卡西那雙如琉璃般透澈的異色瞳眸,臉上不禁一紅。木葉裡的人沒怎麼看過那張平常被護額隱去一半的上半邊臉,沒有了戴著護額時的沉穩威嚴,此刻的木葉第一技師一臉輕鬆隨意,整個人散發出一股慵懶的味道,護士看著看著不禁呆了。

 

面罩下也是一張帥氣的臉吧?怪不得他每次住院,護士們爭破頭也要擠進他待的高級病房裡。

 

護士忽略加速的心跳,有禮地問道﹕「旗木先生有什麼吩咐?」

 

「我要出院。」

 

護士一愣,一臉為難地道﹕「可是春野醫生吩咐過,旗木先生過度使用寫輪眼,要待在醫院靜養一個月。」

 

「……」這班嘴碎的傢伙,是要整個木葉都知道他用了兩次萬花筒便要住院麼?

 

護士眼裡多了一層戒備。春野醫生出任務以前,曾不止一次要她看好旗木先生,說這傢伙最是狡猾,任他說得天花亂墜,妳就當作在聽小狗亂吠好了,總之絕不能讓他出院。

 

聽說旗木先生是春野醫生的老師,但看兩人相處,情況卻是倒過來的,學生總是在訓老師,而老師見到學生就像老鼠見貓。每次他鬧著要出院,都是春野醫生負責擺平他的。

 

卡卡西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那好學生的原話推敲出八九成來,微笑道﹕「櫻沒這麼快回來,我先出院回家去。等她回來,我再回醫院躺著。只要她不知情,妳和我都不用為難。這不就行了麼?」

 

這……那裡行了啊?

 

卡卡西看著窗外一嘆,道﹕「我家裡養了一隻小狗,住院一住就是半個月,也不知道牠吃得飽不飽,有沒有被別的狗欺負……」

 

旗木先生真是個有愛心的人,的確……家裡有小狗在,住在醫院裡又怎麼會安心?

 

那雙溫和的瞳眸此刻染上了幾分憂鬱,護士瞧著心疼不已,正要說話的時候,一陣「啪啪」的掌聲在寧靜的高級病房中響起。

 

護士懷疑自己眼花了,剛剛那一秒,她似乎看見木葉第一技師眼裡一閃而過的慌亂。

 

 

十六歲(2)

 

站在門外的是一個粉髮碧眸的少女。少女朝護士笑著點了點頭,視線移到卡卡西身上時,碧瞳裡射出點點森寒的殺氣。

 

「帕克什麼時候變成小狗了?一隻可以參與S級任務的忍犬會被別的狗欺負麼?我沒記錯的話,帕克應該出任務去了。老師可以解釋一下,那隻小狗是什麼回事嗎?」櫻皮笑肉不笑地道。

 

「開開玩笑而已。」卡卡西扭頭看著護士,微笑道﹕「對吧?護士小姐。」

 

那雙異色瞳眸極具殺傷力,不到三秒護士便屈服在他的魅力之下,紅著臉點了點頭。

 

櫻見狀搖了搖頭,該怎麼說她的老師呢?明明沒那個意思,卻總有本事將一票護士迷得臉紅耳赤,靠他那邊站,看來她該考慮換個男護士了。

 

護士退了出去,在門關上的剎那,卡卡西眸光微閃,輕聲道﹕「過來。」

 

櫻依言走到卡卡西床邊,臉上掛著一抹沒有破綻的笑,殊不知卡卡西從她進房起便察覺到她心情極之低落,如今她擺出笑臉,反倒突顯了眸底的無力與悲傷。

 

卡卡西不用問也知道櫻和鳴人沒能把佐助帶回來。雖然有點殘忍,卻是意料中事。以佐助的性子,既下定決心離開木葉,自然不會被櫻和鳴人三言兩語就勸回去。

 

明知這是丫頭早晚要面對的,他心裡卻盛滿不捨。

 

她看起來沒帶傷,佐助多少還是念舊情的,可她受的打擊似乎比想像中要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回頭再問問大和好了。

 

見著卡卡西,櫻就像回到父母身邊的無依孩子,本已整理好的心情再次浮動起來,她壓下訴苦的衝動,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不能讓老師擔心。

 

眼淚在目送佐助隨大蛇丸離去的那刻已流光了。如今可沒時間讓她哭,讓她軟弱,他們和佐助的實力差距太大,要怎麼才能把他帶回去?再說鳴人比她更失望,她要好好開解一下——

 

正思忖間,一隻溫暖的大掌落在她那毛茸茸的腦袋瓜上,溫柔地搓揉著。明明跟自己說過不要再掉淚,她的眼眶卻一下子紅了。

 

卡卡西似是沒看出她的異樣,將書遞到她手中,伸了個懶腰道﹕「這是最新的《親熱天堂》。我的眼睛有點累,妳唸來聽聽。」

 

櫻抬起兔子一樣紅的眸子,見卡卡西閉上了眼,不禁鬆了口氣。偷偷抹了抹眼睛,拿起那本《親熱天堂》,一字一句的唸了起來,再也沒閒功夫去想那些煩心事。

 

規律的翻頁聲在不大的病房裡迴盪著,櫻躁鬱的心境漸漸平靜下來。回到木葉便直奔醫院,再加上這幾晚睡眠不足,她很是睏累,唸著唸著便趴在床邊,緩緩合上沉重的眼皮。

 

讀書聲漸漸微小,最後消失無蹤。卡卡西起身,抄起櫻的膝彎輕輕將她抱起,往休息室走去。

 

 

十六歲(3)

 

一覺醒來,已是黃昏時份。

 

幾天沒睡安穩,剛剛酣暢的一覺讓櫻感覺精神了許多。她伸了個懶腰,握緊雙拳給自己打氣。

 

「春野醫生,妳起來了?」

 

櫻定了定神,這才發現自己在休息室裡,眸裡流露出幾分困惑,「呃……我怎麼會在這裡?」她不是在唸書給老師聽麼?

 

「是旗木先生抱妳進來的……」

 

護士還沒說完,櫻倏地起身,大步走往高級病房。

 

她沒敲門,怒氣衝衝的殺進高級病房裡。正在看書的卡卡西抬起頭,看到臉色比早上紅潤不少的她,唇角自然而然釋出一抹笑。

 

夕陽餘暉柔柔地灑進窗內,跳躍的光暈映在那雙泛著笑意的異色雙瞳裡,似熠熠星光倒映在湖上,冷硬的輪廓隱沒在橘色的光源裡,有一剎那,櫻甚至分不清那裡是光那裡是人。

 

兩人的視線相撞,沒來由的,櫻的心突地一跳,總算理解那些護士何以會被一個面相不明的大叔煞到。

 

這雙眼睛怎麼偏偏長在一個男人身上?還不時溫柔地瞅著別人,不是引人犯罪是什麼?

 

櫻暗氣卡卡西長了這麼一雙漂亮的眼睛卻不安份,胡亂放電,並沒發現卡卡西看著她的眼神,與看著那些小護士的眼神其實截然不同。

 

「你多少要有點自覺哦﹗」

 

卡卡西以為她不高興自己看書,放下了手中的書,道﹕「才看了兩頁而已,眼睛不會太累。不是在等妳麼?快唸給老師聽。」

 

櫻的嘴合不攏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還好老師誤會了,不然鐵定會把她往死裡取笑﹗

 

他大概會說「唉,這就是木葉第一美男子必須背負的宿命」或者「櫻在吃醋?早就跟妳說老師很搶手,妳後悔也來不及了」云云。

 

她走到他床邊,有點心虛地接過書,這才想起自己是來幹嘛的。

 

忍住拿他那本得來不易的《親熱天堂》砸他腦袋的衝動,櫻咬著牙道﹕「誰叫你抱我到休息室的?」

 

怎麼又炸毛了?他記得她的大姨媽明明不是這幾天。

 

「放心,妳又變重了的事,老師不會跟別人說的——」他無奈一笑,想不通自己怎麼又踩到貓尾巴了。

 

要不是這傢伙傷得更重只會加重工作人員的負擔,她發誓要揍得他滿地找牙﹗

 

「誰跟你說重不重什麼的?重點是一個傷者應該乖乖躺在床上休息,你把我抱來抱去,要是傷口迸裂了怎麼辦?你知不知道我——」

 

她猛地住嘴,一副差點說錯話的懊悔樣子,卡卡西見狀眸色隨即柔和了幾分,「讓櫻擔心了。」

 

「誰擔心你了?不要臉﹗」她臉紅脖子粗的衝了出去。

 

卡卡西看著砰地關上的門板,搖頭一笑,真是個別扭的丫頭。

 

 

十六歲(4)

 

有春野醫生把關,卡卡西只好老老實實地待到出院。那之後等著他的是雪片似的任務,等他搞定好幾個任務回來,已是一個月之後。

 

他深吸了一口木葉清新的空氣,很自然的往醫院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卻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不知火玄間押到居酒屋去了。

 

「卡卡西,你知道嗎?你不在的這段時間,你那可愛的學生收下好幾封情書了﹗要知道她從前可是一封都沒收過。」

 

玄間並沒有指明是哪個學生,不過估計他不會用「可愛」形容鳴人,而且會寫情書給金髮狐狸的只有一個女孩。

 

卡卡西凝視杯中晃動的琥珀色液體,一圈又一圈漣漪在冰冷的空氣中蕩漾開來。

 

「那丫頭多少對佐助絕望了吧?她能看開也是件好事。」自說自話了一陣,玄間發現今天卡卡西話很少。「那幾個送她情書的小伙子都挺不錯,像是野口和西川,前途無可限量……」

 

卡卡西收回落在酒杯中的視線,腦海裡浮現兩張臉。野口是個熱血青年,勇敢直率,頗有幾分鳴人和小李的味道,欠了幾分細心和體貼。西川比一般同齡的中忍要穩重,個性卻稍嫌陰沉了些,整天都撬不出幾句話來,那丫頭是標準的小麻雀一隻,豈不是要被悶壞了?

 

在心中默默給兩人打上叉叉,直到玄間再次開口說話,卡卡西才發現自己一直擰著眉。

 

「你看好哪一個?」玄間一臉八卦地問,要知道櫻最聽卡卡西的話了,要是他在櫻面前為誰美言幾句,說不定櫻就會選那誰了。

 

眉心漸漸鬆開,卡卡西淡淡一笑,道﹕「我的看法不重要。」

 

「那就是都不看好了?」玄間看了語氣平靜的卡卡西一眼,笑道﹕「依你的標準,怕是一點點虧待都不及格了。那丫頭已不是小女孩了,你也別太過操心。要讓你滿意,她豈不是到八十歲都不用嫁人?」

 

玄間暗暗為那些小伙子不值,櫻習慣了旗木卡卡西式滴水不漏的保護,近乎縱容的溺愛,標準要是一下子降不下來怎麼辦?

 

雖說是老師,但畢竟是長年待在櫻身邊,離她最近的男性,要是出現追求者,自然會拿來比較。要知道旗木卡卡西只有這麼一個,野口西川之流連放在一起比較都嫌不夠格。

 

幾個小伙子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情敵不是別的追求者,而是在櫻心裡,那彷彿不可搖撼的高山似的存在。

 

指尖輕輕摩挲著酒杯的邊緣,卡卡西像是被什麼哽住似的,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所謂的父親情結麼?

 

 

十六歲(5)                                   

 

玄間走後,卡卡西又喝了兩杯,才離開居酒屋,信步來到醫院門前。

 

最先落入視線的是那抹柔亮的粉色,待看見與她並肩而行的少年,卡卡西收回迎上前的腳步,站在不遠處盯著那張溫暖的笑顏看。

 

時近黃昏,周遭明亮得足以讓他看清她臉上每個細緻的表情,陽光照在身上卻不暖,反而帶著絲絲微涼。

 

卡卡西知道少年叫風戶陸明,在中忍考試曾和櫻合作。那之後他不時從櫻口中聽到這名字,從她的描述中,少年總是不著痕跡地幫助她照顧她,而她對少年的印象也挺不錯。

 

冷靜沉穩,心細如髮,話不多,卻不會讓身邊的人感到無聊。以他的能力,明年就可以正式加入暗部。比起野口西川,他要合適多了……作為女兒的情人,他無可挑剔。

 

可是像風戶家這種表面風光的名門,內裡藏了多少勾心鬥角,又有誰知道呢?再者嫁進名門,一般都會被要求規行距步,以那丫頭三步一蹦跳的個性,只怕不出幾天就會被折磨瘋了。

 

他愣了愣,到底是怎麼了?從風戶陸明身上也硬是能挖出錯處來,他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苛刻的?

 

看來不得不承認,問題並不在對象身上,不管是西川野口這種不合適的,或者是風戶陸明這種出色到讓他只能從雞蛋裡挑骨頭的,也一樣不行。

 

他打從心底不願意將丫頭交到這些人手中。

 

玄間曾打趣地說過,櫻到上忍宿舍打掃做飯洗衣服,這些都不是老師的待遇,你可是佔了丫頭未來老公的便宜,等將來她有了對象,這些福利就得還給別人了。

 

在今天以前,他總會第一時間走到她身邊。如今兩人相距不足十步之遙,他卻裹足不前,只覺得那個曾給他熱情的擁抱,拉著他手臂撒嬌的女孩,此刻離他好遠,怎麼伸手也搆不著。

 

成長意味著失去,原來看著別人成長也是一樣的。

 

他知道她早晚都會飛離他的羽翼,卻沒想過這一刻來得如此之快。這樣的猝不及防,竟讓他感到有點狼狽。

 

是喝多了麼?這麼丟臉的他,可不能被自己的學生看到。

 

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卡卡西緩緩轉身,往來路走去,彷彿不曾來過一般。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了少年的聲音﹕「那是不是卡卡西老師?」

 

卡卡西歛下眸裡的情緒,還沒來得及轉身,一陣熟悉的急遽腳步聲在身後響起,即使她已經不是那個十二歲的女孩,這些為他而紊亂的步伐還是一樣可愛。

 

「老師,你回來了﹗」

 

卡卡西轉身,微瞇著眼,正正對上逆光奔來的女孩。那雙閃著純然喜色的碧眸是他見過最明亮的寶石,這一打量,才察覺出不同來。

 

如果說剛剛跟少年說話的她是形於外的高興,此刻就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原來還有一些東西,是成長也不能帶走的。

 

卡卡西唇角輕揚,道﹕「嗯,我回來了。」

                                                                                     

 

十六歲(6)                                                             

 

「老師怎麼不喊我?好可疑喔﹗該不會受傷了吧?」櫻走到卡卡西面前,碧眸裡閃過一抹憂色。

 

「別說得我一天到晚都在受傷似的……」卡卡西無奈的抓了抓頭。

 

「真的沒受傷?那你怎麼看見我就走?」她咦了一聲,湊近他胸前嗅了兩下,皺眉道﹕「你最好真的沒受傷,要是受傷又跑去喝酒,你就死定了﹗」

 

卡卡西半垂眸,掩飾眼裡複雜的情緒。平常他就算用瞞的騙的,也不願意讓她擔心,此刻聽到這些明為威脅實則關懷的話語,竟然隱隱有點高興,甚至希望她能一直說下去。

 

本來還一臉笑容的她,說到最後已是咬牙切齒狀,這在他們師生來說再平常不過的對話,落在櫻身後的陸明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

 

陸明對旗木卡卡西早有耳聞,也知道他是櫻的老師,卻沒想過這兩人是這樣相處的……老師不像老師,學生不像學生,那樣的輕鬆隨意,處處透著旁人無法插足的親暱。

 

沒有了一貫的沉穩和超乎年齡的成熟,時而笑逐顏開,時而怒形於色,她就像一個隨處可見的十六歲少女。

 

這樣的春野櫻,他從沒見過。

 

微微垂頭就能看見那顆粉色的腦袋瓜,櫻色的髮絲撩過卡卡西的前襟,雖是隔了一層衣料,胸口還是反射性的收縮了下。

 

身為老師,他知道自己該提醒丫頭,在大街上湊近他胸前,像小狗般亂嗅的行為不太合宜,尤其這個跟她關係不明的風戶陸明就在旁邊……但知道歸知道,他此刻就像看未來媳婦不順眼的壞婆婆,自己不好過,也不想讓這小子好過。

 

唉,他已經老到要找別人不痛快的地步了麼?

 

卡卡西朝陸明點了點頭,再拋給櫻一個「別人在看著」的眼色,櫻這才想起自己剛剛在跟陸明說話。

 

「陸明君,我這老師最會讓人操心了。下回聊喔。」

 

櫻微笑著向陸明揮了揮手,轉向卡卡西時已換成一臉不以為然,小聲道﹕「回去我要檢查看看。」

 

卡卡西注意到陸明落在櫻身上那帶著淡淡溫柔的眼神,不禁輕皺了下眉,冷不防男人和少年的視線撞上,少年眸裡閃過一抹深思之色,然後轉身離去。

 

這充滿敵意的眼神是怎麼回事?這小子明明挺聰明的,怎麼忽然犯糊塗了?竟然拿他當情敵看……

 

卡卡西苦笑了下,道﹕「打擾你們了?」

 

櫻沒有看出老男人的糾結,也沒察覺到他話裡隱藏的試探,滿腦子只想著他有沒有受傷,隨口應道﹕「什麼打不打擾的?老師本身就是一個大麻煩,我早就有所覺悟了。」

 

一向做什麼都比別人出色,從來只有卡卡西照顧同伴的份,他早已習慣別人倚賴他依仗他,被這樣明顯的嫌棄,當成大麻煩看待還是頭一次。

 

畢竟會傻傻地想著要照顧他的人,就只有這麼一個而已。

 

 

十六歲(7)

 

回到上忍宿舍,櫻一會兒打掃,一會兒洗碗,忙進忙出,沒一刻閒著。卡卡西上半身靠在沙發上,視線從粉髮女孩身上移到手中的小黃書,神情慵懶而愜意。

 

耳邊偶爾會傳來幾聲嘟嚷,什麼「那件衣服不能這麼洗」,「襪子要放好嘛」,他沒細聽內容,靜靜地細味那些藏在抱怨裡頭的關懷。

 

一個人的時候,房子裡充斥著寂靜,只有他製造出來的聲響,他並不在意,因為早就習慣了。但無可否認,此刻聽著她的囉嗦,那些細微的打掃聲,他的心情難掩愉悅。

 

櫻抱著曬好的衣物棉被從院子走進屋內,她力氣雖大,抱起那麼一大捲棉被,也難免左搖右擺。

 

被疊得高高的棉被遮擋著視線,櫻想用腳把紙門移開,卻踢了個空,在她差點跌倒時,一雙有力的臂膀及時扶住她。

 

棉被帶著陽光的味道,清爽而溫暖,就像她一樣……要是中間沒有隔著一堆棉被和衣服,兩人的姿勢還是挺引人遐思的。

 

卡卡西久久不動,捧著棉被的櫻不耐地嚷嚷道﹕「老師。」

 

卡卡西搶過棉被,扶住她手臂助她站穩,視線不著痕跡的在她胸前掃了一圈,轉身走進屋內,懶洋洋地道﹕「都十六了個子還是這麼小。」

 

櫻並沒發現自己被性騷擾,只聽出了他語氣中飽含的鄙視之意。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卡卡西輕鬆地抱起棉被,一路暢通無阻,她追在他身後,氣鼓鼓的道﹕「老師早就應該幫忙的……不是那裡,要放在那邊﹗」氣死她了﹗這明明是他的家,憑什麼他總是在偷懶,而她非得像女傭般勞動個不停?

 

卡卡西依言將棉被放好,坐回沙發上,順手撈起看到一半的小黃書,「說的也是,以後得勤快點了。」

 

「你沒受傷是騙我的吧?傷著腦袋了?」她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從卡卡西口中聽到「勤快」二字。

 

「老師在為妳著想,到別的男人家裡,一打掃便是半天,風戶陸明怎麼辦?」

 

玄間那混蛋老早就說過,沒有一個姑娘家會為老師打掃做飯一輩子的,等她遇到喜歡的小伙子,就會將你一腳踢開,到時就算你天天吃泡麵,也別想有人會心疼。

 

想到可愛的學生為風戶陸明打掃做飯的畫面,卡卡西不禁生出一股砸了風戶家的衝動。

 

櫻愣了下,反問道﹕「我到老師家裡打掃,跟陸明君有什麼關係?」

 

雖然早就看出她對風戶陸明並無別樣情愫,但看到這呆愣的表情,卡卡西就是一陣解氣。

 

「妳剛剛不是在跟他約會?」

 

「老師是小黃書看多了,把腦子都看壞了?不就是在醫院門前碰見他麼?那樣也是約會的話,那我每天都在跟老師約會了﹗」她啼笑皆非地道。

 

「也對,還有野口和西川,我們家櫻才不愁沒有約會對象呢。」卡卡西漫不經心地道。

 

「我哪有跟他們約會?」櫻忍住拍額的衝動,一臉無奈的道﹕「是玄間前輩告訴你的?」別看這幫上忍在一副木葉精英的樣子,私底下卻八卦得很。尤其是玄間前輩,專門打聽她的事情,充當著老師的探子。

 

「不是老師說妳,一口氣收下這麼多情書可是不道德的。老師被那麼多女性愛慕著,卻從不會傷她們的心,妳這樣可不行。」

 

「我只是收下情書,並沒有答應什麼。」

 

「收下情書不就是試著交往的意思嗎?」他一副別欺騙老師的口吻。

 

櫻偷瞄了卡卡西一眼,暗自嘀咕,看老師的樣子,今天不說出個所以然來,是不會放過她的。

 

「才不是……收下情書後,我鄭重地拒絕過野口君和西川君了。」

 

這場景……完全是小女孩向父親誓神劈願不會早戀什麼的﹗連爸爸都沒問過她收情書的事,再說她都十六了,這種事她自有主張,老師也太愛操心了。

 

櫻有點不自在,手和腳都不知道放那兒的好。告白啊情書啊這麼私密的事,她連對父母井野都沒說過,這話題在他們師生來說,要有多彆扭就有多彆扭。

 

 

十六歲(8)

 

「風戶陸明呢?」他從小黃書裡抬頭,掃了她一眼,「別告訴我,妳不知道他喜歡妳。」

 

本欲裝傻的櫻頓時無所遁形,嘆了口氣道﹕「……他說不想給我壓力,拿他當朋友就好,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所以?」他的嗓音微微上揚。

 

「我拒絕了他,說我不想談戀愛,我和他是朋友關係。」櫻不得不承認人類的適應力其實挺強,說了幾句,她竟然漸漸習慣這種跟老師談私密事的尷尬感覺。

 

「為何要收下那些情書?」

 

「喜歡一個人並不容易,如果自己的心意被對方珍惜著,就算對方不喜歡自己,也會好受一點。我想試著珍惜這些心意。」

 

卡卡西知道她說的不是那些給她寫情書的人,而是她自己。雖然成熟了不少,不再是戀愛第一的春野櫻,並不代表她對佐助的喜歡少了一分,她只是把喜歡的心情藏得更深。

 

即使受了傷,也沒有自怨自艾,反而想著怎麼珍惜別人的心意……

 

「妳長大了。」

 

卡卡西整張臉都被小黃書遮蓋住,櫻看不到他的眼神,只是覺得他的語氣認真得有點不像平常的他。

 

沉默了幾秒,卡卡西又回復本色,「拒絕了也好,反正沒一個比得上老師。」

 

「的確,要找一個經常遲到兩小時以上,又愛看小黃書的交往對象真心不容易﹗」

 

「……老師好傷心啊﹗妳不覺得有一兩個小缺點的成熟男人更加有魅力嗎?」他的語氣裡滿滿都是委屈。

 

明知道他在胡謅,不過這一點她倒是滿贊同的。老師是她見過最溫柔又強大的人,這兩種矛盾的特質在他身上自然地融和,外加沉著又機智,還會千種忍術。有時她會想,還好他有遲到這些小缺點,要是他是那種完美又優秀的老師,她就連做飯洗衣這等小事都派不上用場了。

 

想起醫院裡那些卡卡西親衛隊,櫻不自覺地撇了撇唇,「幾天前在街上碰見玄間前輩,他說紅老師見你還沒有結婚對象,不知道有多擔心,還說要為你安排相親。」

 

「我哪裡需要相親?唉,要是我募集交往對象,整個木葉的男人都會怨恨我,妳以為木葉第一美男子很好當嗎?」

 

「我倒是很想紅老師直接把你拖去相親,等老師有了結婚對象,我就不用再當免費女傭了。」

 

她十六,他三十了。就算老師現在沒有結婚對象,將來也會有。那時候,這裡就不再是她說來就來的地方,那串總是隨身攜帶的鑰匙也得交給未來師母。

 

櫻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原來不知不覺間,她的生活裡早已充滿著老師的身影,不管是任何形式的轉變,她都不喜歡。

 

她並不知道卡卡西也在轉著同一個念頭,在這熱鬧的黃昏,兩人第一次對未來和分離有了具體的想法。

 

 

十六歲(9)

 

鳴人的回歸曾讓櫻以為有轉機,不料卻將一切都推到無法挽回的邊緣。

 

陽光不是很刺眼,看著眼前黑髮黑瞳,熟悉又陌生的臉,櫻的眼睛卻酸酸的。

 

十六歲的初次重遇,足夠讓她看清現實。

 

要帶他回木葉去,幾近不可能。

 

即使他一輩子不回木葉,從此以後不再相見,各不相干,她也盼著他過得好好的,一生平安。

 

如今,她只能向他舉起苦無。

 

「殺了這個人,那我就相信妳……」

 

在十二歲以前,她對於木葉以致整個忍界的狀況都是懵懵懂懂的,滿腦子只想著要談戀愛。那時候的她,以為喜歡可以維持一輩子,連靜靜看著宇智波佐助也是一種幸福。他剛離開的時候,她跟自己說將來一定要成為強大得足以保護他的忍者。醫療忍術學成那刻,想到也許能為佐助治傷,心就泛起一股難言的甜蜜。

 

看到眼前眸裡閃著嗜血光芒,若無其事的要她殺了據說是他同伴的紅髮女孩的佐助,櫻這才醒覺過來,原來那些甜蜜幸福早就被歲月碾碎了。

 

她不是十二歲的春野櫻,他也不再是她熟悉的宇智波佐助。

 

再也回不去了。

 

孩子能躲避的選擇題,如今的她避無可避。要是她避開,要承受這一切的就變成老師,鳴人,甚至是木葉的每一個人。

 

喜歡他,不再是她一個人的事情。

 

櫻感覺自己的心跳從未如此快過,彷彿心臟快要裂開似的,既想殺了他,又不敢想像他倒在血泊之中的畫面。

 

她強裝冷靜,一步又一步走近紅髮女孩,就在這時,躺在地上的女孩叫道﹕「佐助,不要……」

 

身後勁風掠起,並不是完全來不及反應,也許……她只是不敢回頭。當想到在殺他以前,自己絕不能死,她硬是扭轉脖子——

 

閃電的光束,不帶半分感情的紅色眼眸,她閉了閉眼,發現致命的一擊沒有落下,才睜開眼,就看到那頭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銀髮,還有隨風揚起的白色披風。

 

看到銀髮老師的剎那,她差點哭出來。

 

看著佐助和卡卡西纏鬥在一起,櫻把苦無握得更緊。

 

不管是誰倒下,她都受不了。

 

趁佐助看不見的剎那,她本能的衝過去,卻怎麼都下不了手。

 

脖子被捏緊的剎那,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後來被鳴人救下,到佐助離去,才慢慢回過神來。明明同樣是七班的一員,鳴人和佐助之間的世界,是從什麼時候起,再也沒有她插足的地方?

 

 

十六歲(10)

 

牙、小李和七班一行人帶著香磷踏上返回木葉的旅程。

 

鳴人和卡卡西只受了輕傷。團藏死去,火影一職暫時由卡卡西代理,連佐井身上的咒印都消失了,還帶上一個深悉敵情的戰俘,似乎都是否極泰來的先兆。

 

眾人將帳篷紮好,分配食物,由於心情放鬆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大概是日間的紛亂耗去了大量體力,吃過晚飯後,眾人紛紛入睡。

 

卡卡西看著亮著燈火,空無一人的帳篷,輕輕搖了搖頭。

 

彎彎的月亮倒映在溪水裡,緩緩晃動著。

 

櫻髮女孩垂頭看著流動的溪水出神,卡卡西就著微弱的月光細看,那張白皙的臉上沒有淚痕,表情卻比哭泣更難看。

 

「好孩子該睡覺了。」

 

噙著笑意的溫和男聲猝不及防的劃破了一個人的寧靜。櫻髮女孩抬頭,勉強堆起一抹笑,道﹕「老師……」

 

「明明說好躲起來哭的話,要告訴老師,下回可不准忘了。」他走到她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的心柔柔酸酸的,想起十二歲那個下雪天,鳴人和佐助都不在身邊,唯有卡卡西找到哭泣的她,為她擋了滿天風雪。她已經不是孩子,再也沒有哭的資格。

 

「老師在胡說什麼?我只是睡不著起來逛逛,才沒有哭。」她又是強自一笑。

 

他用力揉了揉她的頭,把她的髮都揉亂了。她正要抗議,只聽得他喃喃的道﹕「真是個愛逞強的丫頭……」

 

她沉默半晌,緩緩道﹕「沒有老師和鳴人,我早就死了。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卻將事情搞得一團糟。如果不是我,佐助君就不會變成那樣子﹗」

 

難道她的存在,就是等著鳴人和老師來救,然後拖他們後腿?那樣的她也配當七班的一員?要是當年她能隨佐助離去,或者將佐助留下,佐助就不會變成這樣。

 

「真正失敗的人是老師。」

 

她一愣,抬頭只看到他遮得密密實實的左側臉。

 

「櫻,老師不該對妳說那種不負責任的話,給妳虛假的寄望。明知道一切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說了那種話,卻無法把佐助帶回來。」

 

「不是的﹗老師沒有錯。」她用力搖著頭,強忍著不讓淚珠落下,在轉臉間才一顆又一顆,猶如斷線珍珠般滴落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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