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妳是我的光,我的渴望,也是我無法逾越的界——

 

01

 

溫柔的風在夜色中靜靜流淌著,凌晨時份的街道上空無一人,路燈散發著朦朧的光,如同一條柔和的光廊,為夜歸人指引著回家的方向。

 

旗木卡卡西帶著一身冰冷與疲憊回到熟悉的地方,循著路燈一步步走往上忍宿舍。

 

黑瞳一片平靜,隱藏在護額下的紅眸卻閃著冷銳的光,呼吸裡仍殘留著敵人身上的血腥味。

 

他機械式的推門,隨意脫掉染上血污的上衣,丟在沙發上。鑽入深心處的疲乏讓他決定跳過洗澡的步驟,直接上床。

 

桌上驀地閃起的銀光引起他的注意,那串鑰匙和掛在上面的小貓吊飾自然地交疊在一起。淘氣的小貓咪像是依附著鑰匙,又彷彿緊緊扣住鑰匙。

 

他嘆了口氣,認命地收起沾血的衣物,走進浴室洗去一身肅殺之氣。

 

推開卧室的門,他踏著無聲的腳步來到床邊。

 

秀氣的雙眉緊擰著,床上的女孩擁抱枕頭側躺著的姿勢就像尋求父母安慰的孩子。比花朵還要鮮艷的粉色髮絲一半散落在枕上,一半落在床上。即使只有她一人,還是固執地留下了半邊床。

 

雪白的枕上隱約可見濕印,卡卡西眸裡閃過一抹異樣的光,彎身拭去她眼角的淚痕,拉起被她踢得歪七扭八的被子,密密實實地蓋在她身上。

 

他一手托起她的頭,一手將枕頭塞進她腦袋下,兩張臉幾乎貼在一起,粉髮上淡淡的香氣鑽進鼻端裡,纏綿不散。

 

不久前的血腥和廝殺,在這一刻完完全全地離他而去。

 

 

02

 

「老師,你怎麼回來了?」

 

一把精神奕奕的嗓音把卡卡西喚醒,入目的是少女驚喜的笑臉。她正彎身打量著他,有幾根柔軟的髮頑皮地落在他臉上,撩得皮膚微微發癢。

 

他坐起身,往旁邊挪了挪,戲謔的嗓音帶著晨起的慵懶﹕「沒記錯的話,這是我家吧?我回來有什麼不對?」

 

櫻知道嘴巴超壞的老師在諷刺自己雀巢鳩佔,撇了撇唇道﹕「你不是兩天後才回來嗎?我以為這裡沒人嘛。再說我不是留了半邊床給你?大冷天睡沙發會著涼的﹗」

 

「任務提前完成了。一個女孩子家,如此明目張膽的邀請男人上床真的大丈夫?」他在「上床」兩字上加重了語氣。

 

「有什麼關係?老師又不是別人,咱們以前不也常睡在一起?」

 

「那是妳十二歲時的事了。」卡卡西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那不算豐滿,卻越來越柔軟細緻的少女曲線。

 

少女小聲嘀咕了一句「你不說我不說又不會有人知道」,轉身走進浴室梳洗。

 

在老師這裡留宿的頻率太高,浴室裡放著她專用的毛巾、牙刷等物品,就連女性衛生用品也有。

 

她看著鏡子裡面臉容憔悴眼皮浮腫的女孩,不甚在意的做了個鬼臉。她並不喜歡被人看見這副鬼模樣,不過是老師的話就無所謂了。因為他不會像井野那樣一看見她哭泣便緊張不已,甚至咋咋呼呼地追根究底。老師什麼都不會問,只會溫和地摸摸她的頭,像平常一樣說些毫無意義或調侃或取笑的話,每次她都在笑罵中安心入眠。

 

這就是成年人特有的體貼?渾身散發著一股讓人平靜的氣息,總是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什麼時候她才能變得這樣溫柔呢?

 

 

03

 

食物的香氣充盈著整個空間,卡卡西愜意地靠在沙發上,看著粉髮少女忙進忙出,享受著難得的寧靜。淡淡的陽光自窗外照進來,傾灑在眼瞳深處,映著點點柔和的暖光。

 

眼角餘光瞄到窗台上的三個小東西,做工並不細緻,針腳不是很整齊,然而那樣稚嫩的技術卻能將布偶的神態做得活靈活現。


卡卡西起身,拎起那個銀髮戴著面罩的布偶把玩著,雖然過了四年,布偶仍然很乾淨,倒是黑髮黑瞳那個已隱約可見破損的痕跡。

 

「老師,我可以把他們放在這兒嗎?」

 

卡卡西眸光微微一凝,轉頭面對粉髮少女時神情已恢復一貫的淡然。

 

他順手摸了摸金髮布偶的頭,「妳把牙刷衣服放在這之前,好像沒問過我的意見。」

 

牙刷替換衣服什麼的當然不能問了……雖然老師幾乎從不向她說不,但感覺要是問他能不能放下這些明著留宿會用到的東西,他的答案肯定不會是「可以」。

 

他一旦說不,就是沒轉圜餘地,到時連耍賴的機會也沒了。

 

「小氣鬼﹗」她噘了噘唇。

 

她也知道老是在這裡留宿不妥當,可是只要別人不知道,就不會為老師惹麻煩了吧?她一直都很謹慎,而且老師雖然沒表示贊同,但也沒說什麼,應該沒問題吧?

 

她、鳴人和佐助已是獨當一面的忍者,卡卡西很快也會教導新一批下忍,到時不能再結伴出任務,難過的時候也不能藉著學生的身份向他撒嬌。

 

上忍宿舍就是她和卡卡西僅剩的交集。

 

卡卡西的視線定在黑髮布偶上,想起當年小女孩被針刺得傷痕累累的指頭。那時候她臉上掛著天真的笑,說想給他們做一個布偶。據說這是驚喜,所以只有他一人知道。只是布偶還沒做好,兩個少年已相繼離去。

 

「老師,我今天沒工作。」

 

「嗯?」卡卡西漫不經心地應道。

 

「任務提前完成,今天是你的假期吧?要不要出外走走?」

 

他還沒開口,粉髮少女已急急地打斷他﹕「老是躲起來睡午覺,會老得更快的﹗你要是不去,信不信我沒收你的早餐?」

 

少女那唯恐被拒絕的神情讓卡卡西面罩下的唇勾了勾,深邃的瞳眸裡泛起隱約的笑意。

 

他什麼時候拒絕過她了?

 

 

04

 

銀髮男人捧著小黃書走在與他格格不入的商店街上,粉髮少女站在他身旁。截然不同的色系,成熟沈鬱,青春柔嫩,似是兩個極端,偏卻自然地融和在一起。

 

粉髮少女看到櫥窗裡的漂亮事物,總是會吱吱喳喳的說個不停。大多數是聽也沒聽過的東西,於是卡卡西更心安理得地看書去。

 

「老師,你看﹗」

 

櫻伸手要拉卡卡西的胳膊,後者連眼皮都沒抬,便敏捷地避開了。

 

她不滿地噘了噘唇,「碰一下又不會少一塊肉,以前不也是這樣?」

 

「那是妳——」

 

「十二歲時的事對吧?我知道了﹗」櫻佯裝不在意的別開臉,心裡泛起一股難以道明的悵惘。

 

隨著她從剛過老師腰間的高度,到頭頂與他胸膛齊平,身邊要她注意男女有別的人越來越多,就連井野也損她﹕「我和雛田沒事的話,都不會找老師。沒見過像妳這麼大還黏著老師不放的人。要是被人看到妳從他家裡出來要怎麼想?卡卡西老師老大不小了,妳老是霸佔著他的時間,他要怎麼交女朋友?」

 

從前理所當然的事,長大了就不一樣了。

 

十二歲的時候,勾著手臂走路也沒人在意,可如今她只要跟老師走近一點,路人便會投以曖昧的目光。

 

她記得最初老師隨她擁抱撒嬌,同床而眠,也是笑看著她。從何時起,連老師也變得不一樣了?

 

「要看這些女孩子家的東西,怎麼不叫井野陪妳?」

 

淡淡的,帶點無奈,也帶點逗弄的嗓音,跟平常沒兩樣,可此刻櫻聽在耳裡,總覺得透著一股拒絕的意味。

 

十六歲已經這樣子,要是再長大一點,是不是要形同陌路了?怕這一切會改變的人就只有她嗎?

 

胸口堵得難受,她吸口氣平緩不穩的情緒,垂下雙睫,「她跟鹿丸正式交往了,妨礙別人戀愛可是會下地獄的。老師有事先回去好了,我一個人也可以的。」

 

卡卡西高高舉起手中的書,重重敲在那顆粉色的腦袋瓜上。

 

「好疼﹗老師幹嘛打人?」粉髮少女摸了摸腦袋瓜,雙眉倒豎,模樣像極了一隻炸毛的貓咪。

 

「我可是犧牲了午睡時間陪妳的,妳哭喪著臉是什麼意思,該哭的人是我吧?」

 

不是什麼保證,也不是什麼哄人開心的話,莫名的,她浮躁的心境瞬間平靜下來。

 

她瞧見他稍稍柔和下來的目光,試探性的伸手拉他的衣袖,這次他沒有避開,只是眼睛也沒離開手上的小黃書。

 

抓住那片薄薄的衣料,她心底升起一絲微妙的愉悅。在這一刻,就連那抹念念不忘的黑髮少年的身影也徹底淡去。

 

「晚上吃秋刀魚好麼?」

 

「妳做完飯就乖乖回家的話,無任歡迎。」

 

小奸計被識破,她嘟嚷道﹕「有什麼關係嘛?」

 

「要是令尊覺得沒關係的話,我也無所謂。」

 

粉色的腦袋蔫蔫的耷拉著,這不是說了等於沒說﹗爸爸雖然對老師的人品很放心,但自從知道她到老師家裡過夜後,每次一碰見老師,就會進入高度戒備狀態。昨晚她跟爸爸說到井野家裡,他才勉強放人的。

 

「乾脆結婚算了,省得煩﹗」她都十六了,在那裡睡還不能自己做主?

 

「好,等會就向令尊提親。」他淡淡應道。

 

不鹹不淡的口吻聽起來竟似有幾分認真,櫻瞪了眼埋首在書中的不良老師,「你再這樣胡亂應承別人,小心被人架上教堂。」

 

「我又沒有亂求婚的習慣,妳多慮了。」卡卡西淡淡一笑,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一抹熟悉的白衣身影,黑眸倏地一凝。

 

「老師,你看這個﹗」

 

卡卡西還沒轉頭,少女已經興奮地走到別處徑自翻動著什麼,他微微側了側身才想探究,白衣黑髮的少年已經走過他身旁,清冷與淡漠的視線瞬間交會,又不約而同地移開,所幸少女由始至終沒看這邊一眼,倒是移動腳步走向更遠處。

 

恍惚間卡卡西已經看不到黑髮少年的背影,就連少女疑惑的叫聲也彷彿從遠處傳來,或停或走的步伐,各自前行的方向,彷彿三條從不相交的平行線。

 

 

05

 

深濃的墨色暈染了整個天空,萬籟俱寂,一陣夜風拂過,焰光下兩個人影一前一後晃悠著。櫻眨了眨眼,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個修長的影子。此刻他就待在不遠處,她卻不敢看向他。

 

即使少年加以掩飾,櫻還是感覺到他在任務中偶爾的心不在焉,現下也不時盯著火堆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火光忽明忽暗,少年半邊身體隱入黑暗之中,彷彿與黯夜融為一體。從前一起出任務,他話少,卻會不著痕跡地照顧著她,但最近他看向她的眼神裡總帶著一股莫名的疏離。

 

隨著年歲漸長,她知道世上有些東西,是多麼努力都無法擁有的。但至少,她想再靠近他一點。

 

她暗暗調整心情,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裝袋,抬頭露出一抹笑,「佐助君,要不要嚐嚐?」

 

少年的視線從那雙閃著討好光芒的碧瞳,移到印著小巧的梅花圖案的包裝袋上。

 

「這是梅子乾,老師出任務時給我帶的,聽說是當地特產。他買了十多包,幾個月也吃不完……」

 

平靜無波的黑瞳瞬間掠過一絲詭譎的光,佐助倏地起身,輕輕一躍,沒入連綿不絕的樹海之中。

 

少女臉上的笑容僵住,半晌才收起凝滯在半空中的手臂。她取出衣裡的小袋子,將有點破舊的黑髮布偶輕輕捧在手心上。

櫻一邊盯著布偶,一邊摸了摸藏在衣裡的試管,鬱悶的心情頓時平復些許。綱手得知霧忍村研發出一種全新病毒,若用在戰爭上恐怕會成為木葉的心腹大患,便委派她和佐助去盜取病毒用以研究疫苗,所幸任務比想像中順利許多,到目前為止並未遇到任何攔截追擊。

其實她本來頗擔心這趟只有兩人的任務,畢竟若從危險度來說近乎S級,可居然沒有卡卡西的參與,更別說鳴人。剛剛接手任務時她曾想過偷偷找老師商量,可考慮到綱手的吩咐便作罷,倒是此刻莫名又有些在意了起來。

 

正想着,忽地一陣細微的磨擦聲響起,櫻警覺地變換了個坐姿,握著收在袖裡的苦無,敏捷地一躍而起。

 

幾個黑影閃電般掠向她,她踩在樹枝上,用力一躍,脫離了包圍網。落地的剎那,一陣刺痛自臉上傳來,她不禁皺了皺眉。

 

敵人並沒有給櫻喘息的空間,她左閃右避,身上被劃破了幾道口子。眼看著敵人逐漸逼近,她咬著唇習慣性想要求助於誰,任務的現實情況卻讓她更快微微一愣,暗惱自己明知道無人可依賴卻還在亂想。

 

微微疏神的剎那,一陣劇痛傳來,手中的試管掉在地上,砰的一聲化成碎片。

 

櫻的血液彷彿凝滯了,即便什麼都沒看到,卻似乎感覺到有什麼在空氣中蔓延開來,滲進她的皮膚裡,瞬間消逝無蹤。

 

「櫻﹗」

 

她的意識逐漸迷糊,思緒未平中猛然聽見有人怒吼自己的名字,聲音低沉有力如在耳畔響起,卻又彷彿從千里之遙傳來般難辨方向,只隱隱帶著些許不知是否她錯覺的焦急。

 

緊接著一陣陣慘叫聲響起,她隱約感覺有人抱住了自己,但越發沉重的思緒卻讓她想不起此刻能分身到身旁的該是誰,儘管抱著她的手臂用力得有些弄疼她。

 

如果那時候沒有分神想起老師,試管是不是就不會掉了呢?

 

 

06

 

櫻睜開眼,呆呆地盯著熟悉的白色天花板,半晌才回過神來。聞訊而來的綱手為她做了簡單的診斷,一如平常健康的結果倒是沒能看出病毒帶來的影響。

 

但霧忍村研發的新病毒,連綱手也顧忌幾分,櫻不認為情況這麼樂觀,試管摔破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活不下去了。如今可以躺在病床上等檢查報告,也不算太壞。

 

「對不起,師傅,給妳添麻煩了。」身為忍者她不該在面對敵人時分神,這次任務失敗了,以後要再盜取病毒只會難上加難。

 

「這任務已由可靠的上忍接手,妳只管好好休息就是。」綱手摸了摸櫻的頭,眼裡閃過一抹憂色。如今只能盼著那人把病毒帶回來,才有望找出治療方法。

 

得到綱手的保證,櫻躺在床上乖乖養病,探病的人來了一個又一個,她笑著應對,心神卻飄到遠處。

 

怎麼老師還沒來?他會不會忘了給她帶慰問品?

 

天天和雛田離去後,病房稍微靜了下來,櫻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垂頭嘆了口氣。

 

忽地眼前一花,她懷裡已被塞進一團柔軟的白影,純淨的花瓣包裹著細細的嫩蕊,如蝶翅般輕輕顫動,散發出一股淡而清新的香氣。

 

「這麼愛皺眉,以後長皺紋可別哭。」

 

那聲音帶著幾分無奈幾分逗弄,櫻捧著花束片刻才抬頭佯怒地看著他﹕「有你這樣當老師的嗎?探病時間都快過了。」眼裡倒是漾著掩飾不去的笑意。

 

「鳴人、井野、天天和雛田不是都來看妳了?」卡卡西摸了摸她的頭,似笑非笑地道﹕「這不是為了幫我的學生收拾爛攤子嗎?」

 

櫻一愣,原來師傅口中的可靠上忍就是老師,聞言她不禁鬆了口氣。

 

花香盈滿鼻端,她喜愛地捧起那束白花細看,有點驚訝地道﹕「這是茉莉﹗」

 

「哎?這是茉莉?」

 

被卡卡西無所謂的態度氣到,櫻鼓起雙頰,忍不住訓道﹕「哪有人像你這樣的?連自己送了什麼花都不知道。白色的茉莉可不能隨便送人,它的花語是……」

 

「那是在山中花店買的。」他在她身邊坐下,黑瞳半垂,略顯平淡的語調聽不出是推卸責任還是故意不讓她說下去。倒是後者的猜測讓她有些臉上發熱,莫非這束花是井野隨手塞給老師的?

 

「花語是……」她抿了抿唇,一臉無奈地道﹕「唉,算了﹗反正老師是萬年單身的大叔,沒有送花的對象,不懂也沒關係。」

 

卡卡西淡淡一笑,從懷中取出小袋子遞給她,「這是護士在妳的衣物裡找到的。」

 

櫻接過那放著佐助布偶的袋子,牢牢地握緊,遲疑地開口﹕「老師有打開過嗎?」

 

卡卡西搖了搖頭,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裡面放的是什麼。

 

「瞧妳緊張的。裡面放的該不會是內衣吧?」

 

「變態大叔﹗」她臉上一紅,心情稍稍放鬆了點。不知怎的,她並不想卡卡西知道袋裡放著什麼,可一旦想到袋裡布偶所代表的人,便不自覺地道﹕「老師,佐助君呢?」

 

卡卡西沒有回答,按住女孩的肩膀,讓她躺在床上,密密實實地蓋上被子,眼神是她讀不懂的深沉,語氣卻是慣有的溫柔。

 

「老師有事要做,妳乖乖躺著,可別四處亂跑。」

 

「老師才來一會又要走了?」她噘了噘唇。

 

「一小時……不,半小時就好。妳睡一會,醒來後我就回來了。」

 

他笑了笑,曲起手指在她額上輕輕一彈。她輕撫著額,悵然地看著他推門離去。

 

拿起一朵茉莉放在枕邊,嗅著那股清淡的香,她有點疑惑的想,老師剛才的眼神……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07

 

「既然來了,怎麼不進去?」

 

在病房不遠處,佐助站在偌大的落地玻璃窗面前,一動不動。他透過玻璃的反射打量著銀髮男人,即使對方一臉輕鬆,還是掩飾不了那股強大的壓迫感。

 

佐助轉身面對卡卡西,清冷的黑瞳裡不興半絲波動。

 

「櫻要是知道你來看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銀髮男人的嗓音帶著慣常的淡淡笑意,笑意卻未達眼底。這是佐助第二次見識到卡卡西流露出真實情緒,第一次是櫻髮女孩差點死在他手中,如今又是為了什麼?

 

唇角揚起一抹自嘲的笑,佐助淡淡反問﹕「你真的想我去看她?」

 

「把人救回來又扔下不管,明明來了醫院又不進病房,你似乎沒資格問我這問題。」卡卡西眸光微微一歛,「綱手大人為櫻做了診斷,暫時並未找到病毒的影響……」

 

臉部線條稍稍和緩下來,然而當瞥到轉彎處牆角突出的一片白色衣角,佐助眸裡閃起一抹異光,冷冷地截斷卡卡西﹕「我沒興趣聽。」

 

卡卡西的眸色冷了下來,嗓音微沉﹕「即使你沒興趣聽,也有責任要聽。為何只有她一人受傷?我可不記得教過你在任務時擅離職守。」

 

佐助想起銀髮男人曾經教會他如何使用千鳥,在他離開木葉的那夜裡,對他說「重要的人都已經不在」,他以為卡卡西跟自己是一樣的。可如今卡卡西不是已經擁有了嗎?那個無法取代的,比誰都更重要的人。說到底,一無所有的人就只有他。

 

「一個弱者受傷能怪誰?任務的目的是盜取試管,我沒有義務保護她。」

 

「佐助,別忘了她是你的同伴……」

 

佐助低笑出聲,凝視著卡卡西的眸光裡滿是冷意,一字字道﹕「那又如何?」眼角瞥見牆角那抹小巧的衣角震顫了下。聽著那漸漸遠離的腳步聲,他閉了閉眼。

 

已經無所謂了。

 

「旗木卡卡西,別戴著好老師的面具教訓我。你看著她的眼神哪裡像一個老師了?我真想知道,她在你家裡過夜,你心裡想的到底是什麼?」

 

墨色的眼瞳裡閃過一抹驚詫之色,儘管迅即恢復平靜,剎那的失態已然無法逃過佐助的眼睛。

 

褪下卡卡西的面具,佐助卻沒有得到預想中的快感。其實他和他一樣,不過卡卡西比他幸運的是,他還可以給她溫柔。

 

卡卡西不知何時已然離去,想來該是回女孩的病房去了。

 

佐助凝視剛剛女孩躲藏的角落半晌,忽地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不管如何用力也無法凝聚焦點。

 

他用手捂著眼睛,一拳擊在白色的牆上,發出砰的聲響。

 

可惡﹗

 

 

08

 

櫻回到病房,把臉埋進枕頭裡,滿心無助堵得慌,就像一個忍受著疲憊走了幾萬里路的人忽然被告知努力都是白費,明明該難過痛哭,卻覺眼睛乾澀倦乏得只想好好睡覺。

 

忽然,門把的轉動聲響起,櫻直覺來者是卡卡西,心突地一跳,急忙閉上眼,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一片黑暗之中,她感覺到卡卡西來到床邊,靜靜地凝視著她。她暗暗調勻呼吸,不一會,一聲嘆息輕輕揩在耳邊。

 

正疑惑間,一個溫暖的觸感落在額上,驚得她差點當場睜眼。

 

那是一個極輕柔的吻,帶著難以描敘的溫柔與疼惜,但籠罩住她的氣息卻分明熾熱得彷彿要攫取一切——

 

 

09

 

盈滿一室的清香轉淡,瓶中的花兒無力地垂著頭,葉片的邊緣透出枯黃之色,一片花瓣如雪緩緩飄落,無聲委地。

 

櫻坐在床上抱著雙膝,看著那些瀕臨凋謝的花,下意識摸上額際,上面彷彿殘留著溫熱的觸感。

 

想到這些花的含義和那個猝不及防的吻,她的腦海裡一片混亂,連被佐助刺傷的痛也淡了許多。

 

正自出神間,門被推開了,銀髮男人走進病房,櫻微微一驚,隨即擺出笑臉,「老師。」

 

換了平常的櫻,見來的是卡卡西,早就撒嬌抱怨軟硬兼施,非要他留下陪她不可,可這時見了他,她卻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勉力讓自己的表情自然一點。

 

「喜歡這些花的話,老師明天再送給妳。」卡卡西進門時,看到的正是櫻朝茉莉嘆氣的樣子。

 

「呃……不用了﹗」櫻連忙搖了搖手。

 

見櫻一臉局促,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卡卡西也不追問,只是坐到她身邊。雖說她身上並無異常的症狀,但一天檢查報告還沒出來,還是要待在醫院裡。

 

卡卡西眼角餘光瞥見雪白床單上一條扎眼的黑髮,黑眸微微一瞇。他將褪到櫻膝上的被單拉上去,待看見那條頭髮悄無聲色的落地,銳利的眼神才稍稍歛下。

 

綱手說佐助昨夜向她辭行,看似再沒有踏進木葉的意思。自從回到木葉後,佐助越發把心思藏得深了,看櫻的眼神也跟十二歲時截然不同,看似冰冷卻又隱藏著某種似掙扎又似絕望的複雜情緒。

 

這次櫻受傷,他趕到醫院時,佐助正緊抱著櫻不放,眼裡的擔憂是沒必要掩飾了吧……倒是現在看來,少年連道別的機會都不留給她便趁著夜色走了。

 

卡卡西暗嘆口氣,有點羨慕少年的果決,即使少女只將他當成是可依賴的老師,他也無法離她而去。

 

修長的大手隔著被單才稍稍碰觸到她,她渾身一顫,猛地搶回被單,「我已不是孩子了,我自己來就好。」

 

卡卡西眨了眨眼,目光很自然落到少女微窘的臉上,僵在半空的手順勢改為揉揉她頭髮,便退開了些。

 

橘色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在少女的髮頂和眼眸灑下點點細碎的光點,卡卡西彷彿可以嗅到她身上溫暖的味道。

 

那張在他面前總是不自覺流露孩子氣的臉龐已逐漸褪去青澀,泛著紅暈的雙頰多了些溫柔。

 

眼神黯了黯,似乎品足了她所有表情變化,他才再度泛起淡淡笑意﹕「臉怎麼這麼紅?」

 

男人如常的表情讓櫻心底不覺鬆口氣,但想起那個吻,心尖又被稍稍揪緊了些,她盯著他帶笑的眼睛,很努力想從裡面找出兩人對視下哪怕絲毫漣漪。可不曉得是她太不諳情事還是他太過老練,愣是被她看著那麼久,他連嘴角的淺笑都不曾動搖。

 

有些無可奈何,少女鼓起勇氣正要開口,忽地一股虛弱感襲來,眼皮頓時沉得有些抬不起,她竭力想保持清醒,意識卻逐漸迷糊。

 

朦朧間,似乎有誰用力抱住了她,耳畔響起熟悉卻又慌亂得陌生的嗓音——

 

「櫻——」

 

她想開口讓那人別擔心,卻更快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10

 

屋內一片漆黑,連聲音都被吞噬了,她出了一身冷汗,想睜眼卻撐不起沉重的眼皮。

 

一隻溫暖的大掌撫上她的額,拭去虛汗,即使她的腦袋混沌一片,連身在何方都弄不清,感官卻比思考早一步認出這觸感。

 

「老師……」她睜開眼,輕聲喚道。

 

那隻手微微一僵,熟悉的低笑聲在靜夜裡響起﹕「五代目說妳貧血。我就說嘛,吃太多兵糧丸對身體不好。」

 

也許是老男人教人安心的調侃和碰觸發揮了效用,粉髮少女吁了口氣,「那就好了,我還以為——」自己死了。

 

他似乎並不想讓她說下去,輕笑著打斷她,「以為什麼?也不想想是誰說昏倒就昏倒,總是給我添麻煩,連小黃書也看不了﹗」

 

熟悉的聲音在黑暗中聽起來低低的,沒多少戲謔,反而平添了一絲難得的溫柔。

 

「不良老師總看這個……」四周不覺平日裡醫院人來人往的吵雜,櫻估摸著如今已是夜深,也難為卡卡西在她身邊守了那麼久,損人話說到後來就多了些真心實意,「嘛,還是抱歉了啊不良老師﹗」

 

 

夜風微拂吹來寒意,她微微一顫,才想伸手揪緊被子,柔軟的溫暖便已將她整個人覆蓋,只勉強露出小腦袋。她瞪了他一眼,瞪完才想起他看不見。

 

「一句抱歉就想打發我?」櫻聞言抬眸,卻見本來足有一步之遙的男人已經坐到床沿,俊臉更如放大般幾乎貼在她眼前,似乎只要再微微前傾,呼吸便會吐在她臉頰上。

 

寂夜無月,那雙眼睛卻似被星光映耀般泛澤,櫻忍不住眨眨眼,掩飾自己不覺看著入迷的赧然。

 

如果這句話發生在那個吻以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問他想要什麼補償,倒是現在多了點曖昧的聯想,反而忍不住有些慌亂。

 

哪怕這真的只是師生間的調侃,她也沒法不往男女之間去想,哪怕卡卡西完全不察她話裡的深意,她也做不到隨口回答這種模稜兩可的話了。

思緒紛雜下,她只覺呼吸都急促起來,雖慶幸黑暗中他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但這般情景下只會徒添更多莫名情愫,櫻吸了口氣﹕「老師怎麼不開燈?」

 

雖說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掩護了她的慌亂,可是聽覺和觸覺也越發敏銳,落在額上的觸感,以及在夜風裡微漾的低沉笑聲,都讓她忍不住一遍遍想起那個吻,她也從未那麼意識到對方是個男人,以及跟一個男人獨處在黑暗中略有不妥的事實。

 

靜默在空氣裡蔓延,就在她以為不會得到回應時,卻傳來似有若無的輕笑,緊接著便聽到他說﹕「我馬上要出任務了,不過很快就能回來。」

 

「又要出任務了啊?」她的聲音多了一絲自己也察覺不到的失落,「總覺得老師最近很忙……還想說出院就給你做一頓秋刀魚慰勞慰勞之前的辛苦。」

 

「嗯?」他的聲音未見驚喜,只莫名低沉了點,大掌揉著她的髮,帶著些許說不出的沉重,「可以等我回來再做嘛。」

「等你回來?」少女皺眉提高了音調,「聽起來不怎麼情願哦?」

「蓋著被子聽錯了吧,」語氣恢復如常,他微微使力揉亂了少女的頭髮,成功引起充滿生氣的怒視後,眼裡終於染上笑意,「好了快休息,我可是期待著秋刀魚呢。」

又替少女弄了下被子,看著她緩緩閉上眼睛,卡卡西才帶上門離去。走廊外白熾燈鋥亮刺目,他忍不住抬手擋住那背過少女便已恢復黯淡失色的眼睛,但落在臉上的手影卻跟臉色一樣陰沉。

隔門之內,假寐的少女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便睜開了眼睛。她側頭望向窗外,墨色無邊,星光寥落,縱她如何努力將身子探出窗口,從她方位也只能勉強數出四顆星星,恰好是她心頭上的數字。

涼風又再襲來,鼻子搔癢忍不住猛打幾個噴嚏,少女吸著鼻涕有些狼狽地縮回被窩裡,卻許久都再感覺不到暖意。

等老師回來,一切就會回到從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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